這期間積累的壓抑郁悶,幾乎都傾注在了這幾行文字上,盡數發泄出來。
仿若御下了千斤重擔,無比輕松,無比快意。
看著這一老一小,一個滿臉贊賞,一個恣意輕狂,圍觀之人大都驚嘆不已,只覺慶幸,目睹了一聲佳話的誕生。
白麓書院的學子此時也大都心服,唯余幾人神色難看。
那徐文卿卻是一臉失魂落魄。
朱元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睹學生的神情,安慰道:“文卿,你有你之長,不必灰心喪氣。”
一旁那貴氣公子也急忙道:“不錯,文卿兄,詩詞乃小道……”
只是話說一半,他卻說不下去了,想來想去,只好道:
“至少文卿兄你筆落生輝,他詩詞寫得再好,不養浩然氣,終究是微末小道……”
江舟雖然目酣神醉,耳目卻似乎更聰靈。
將這話聽在耳中,便推開扶著他的燕小五,搖搖晃晃,執筆走到不遠處一扇白玉屏風前。
“詩詞乃小道,我便與爾等說大道!”
江舟大笑一聲,舉筆欲書,卻發現手中筆已經無墨。
胖胖的陳員外早捧著墨硯,幾步飛奔到他身邊。
江舟大笑,橫筆蘸墨,賤起墨跡點點,陳員外胖臉上也沾了幾滴,他卻毫不介意,滿臉笑容燦爛。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斗……”
江舟酒意酣暢間,書就的文字已經和之前全然不同。
如風中勁草狂舞,卻不見半分凌亂,反更顯狂放豪邁。
短短幾息間,已書就半篇道論。
這半篇道論,大約講的就是辯士終日沉迷詭辯,盛氣凌人,非彼即我,不可救藥之態。
本就是一位道家先圣在那諸子百家并起,思想激烈碰撞之時,對于當時相互傾扎打壓,無休無止的詭辯風氣的諷刺。
也是江舟用來諷刺今天這煙波樓上的爭端之始,眾學子口中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辯。
雖只草草小半篇,卻句句皆是諷刺。
但其中出自那位先圣“與道同體,萬物齊一”的幾分道意卻已躍然每一個文字之上。
這半篇道論,卻已非人人能看得懂。
在場之人,哪怕此時聚在此處的,多有飽學之士,但能讀通這半篇文字的,也不過寥寥十數人。
能解其中真意之一二的,不足五指之數。
李東陽、戴幼公,便是其中最能解其間意之人。
此時兩人已經有些失態地排眾而出,來到屏風前,瞪大著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上面的篇章,盯著江舟落下的每一筆。
隨其一筆一劃,一字一句,而生喜怒哀樂,憂思驚恐。
回悟往日種種,沉湎外物自陷無窮枷鎖、種種災難而不自知,不由冷汗涔涔。
江舟忽地筆勢一停,讓兩人有種想要吐血的憋悶感。
概因江舟前面所寫的,只是講述種種塵欲魔障,只隱隱透露出某種直通大道的道理,卻未詳述。
剛剛看到幾分有講述出那種道理的趨勢時,卻嘎然而止。
對他二人來說,恰如突然發現的一條登天之道,又突然斷絕。
沒有立即損傷心神,已經是他們修為高深,胸中養足浩然之氣。
眼巴巴地看向江舟,卻見他將筆一扔,迷迷瞪瞪地叫道:“小五!我困了,背我回去睡覺!”
燕小五眨眨眼,看了看李、戴二人的神色,立即露出兩排大白牙,“哎”了一聲,一溜煙地跑過來,背起江舟,又一溜煙地鉆出人群。
跑了。
留下沒反應過來的李東陽和戴幼公茫然相視。
還有煙波樓中,呆若木雞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