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擔架隊里,沒人知道他的身世,甚至不清楚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個窮苦的老漢。
一個月前,解放軍的大部隊到達淮海戰場邊緣的一個小村莊,住進村莊里最貧苦的一位老漢家里,那陣子官兵們都親熱地叫他“老大爺”。老漢聽村里人私下里議論過,說窮人的苦日子就要熬到頭了。當了積極分子的那幫窮哥們兒,幫著工作隊建立民兵武裝,幫著村干部斗地主分田地。他們把他領到地主家的地頭,說這塊好田從此歸他了。他從十六歲起就在這塊地里干活,熟悉這塊地里的每一粒泥土,那天,他手里攥著一張很大的地契,在地頭上蹲了大半天,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又總怕夢醒時地沒了。解放軍的戰役打響了,村里組織支前隊的時候,人們發現他已經準備妥當:身上穿的是從地主家的箱子里翻出來的新棉襖新棉褲,腳上是工作隊分給他的一雙厚實的黑布鞋,腰間系了一條很寬的布帶子,上面插著支煙袋,掛著一只碗,還斜背著一條米袋子。他扎的繩索擔架床很結實,上面鋪著一張狗皮以及一件高粱葉和茅草混編的蓑衣。村干部和工作隊的同志都說前邊敵人的子彈不長眼睛,勸他在家里好好種自己的地。他說如果沒有**和解放軍,他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土地,也不會穿上一件新棉衣。最后,他被編入從二線救護站往后方急救所轉運傷員的擔架隊。這可不是個輕松的活兒,早上天不亮就從營地出發,天黑了才能回來。他抬擔架抬得仔細,天黑路滑,他一步步走得很小心,生怕擔架上受傷的同志再受一點疼。遇到國民黨軍飛機轟炸,他就整個人趴在傷員身上。他從家里帶出來的那只碗,成了傷員的尿壺和便盆,他把碗伸進擔架上的棉被里時總是說:“孩子!大爺接著呢!大爺不嫌棄!”要是遇到重傷員,他和他的同伴走再多的路都不歇腳,抬到急救所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地上喘粗氣。他腳上的那雙黑布鞋早就磨爛了,腳上的血和泥土粘在一起,已經沒有了腳的模樣。在鋪草上昏沉沉地躺了三天后,老漢聽見身邊的鄉親們說,隊伍在前邊打了大勝仗,上級決定這支擔架隊的隊員復員回家。他爬起來就走。急救所長讓他留下來治療,他怎么也不愿意,說心里一直惦記著分給他的那塊地。急救所長趕忙去給他找藥,回來的時候發現老漢已經走了。
從前線走回老家,老漢凍傷的雙腳上那黑炭般的顏色蔓延到了膝蓋,回家的最后一段路他是一點點爬著向前的。
到家的第五天,老漢死了。
徐乃禎老漢去世的時候,一九四九年的新年剛剛過去。
那些被他從前線轉運到急救所的解放軍官兵,那些在殘酷的戰爭中因為他而獲得救治得以活下來的解放軍官兵,終生都不會忘記河南商水縣固墻鄉胡吉村的這位貧苦老漢。
淮海戰役打響十六天后,中央軍委致電中原局、華北局、華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