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無法證明。”薛征搖頭。
和尚噎了一下,悶悶說:
“既然薛施主不相信凈土之說,為何給尊夫人供奉牌位呢?”
“立牌位,立碑文,立牌坊,做傳記,從來不是給死者用的,只是生者的念想罷了。”
薛征凝望著往生牌,
“我辜負了佳人,心里頭有愧疚,只好以此類物品寄托。”
大和尚啞口無言。幸好這個時候,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急匆匆步入佛堂。
“薛施主,理事長請你進去。”
居士林理事長孫承輔,袁項城親封恪威上將,北洋三巨閥之一,其直系勢力巔峰時期曾總控東南,自任閩、浙、皖、贛、蘇五省聯軍總司令,擁兵二十萬眾。后敗于北伐軍,退隱從佛,寓居津門。
“我就不去了,”
薛征搖搖頭,
“我是革名軍出身,他是北洋巨閥,我一看他便難抑殺氣,他一看我便礙眼至極,相看兩生厭。把這個送過去就行,由孫承輔他自己抉擇。”
他遞過去一本厚厚的佛經。小沙彌接了過來,手上沒拿穩,經書稍稍一抖,從里面掉落出一顆黃澄澄的子彈。
“……”
小沙彌打了個寒顫,急忙撿起子彈夾回書頁,抱在懷里逃亡一般跑出大門。
“我這個弟子年紀太小,脾氣躁驕,我之后肯定嚴加管教。”
和尚干巴巴笑著,
“敬古齋今天送來了一批古籍經書,需要及時整理,施主自便,貧僧先行離去。”
偌大佛堂里只剩下薛征一人,安靜極了,香燭的燈花“噼噼啪啪”微響。
“華北偽政府主席,東亞共榮會長,日本人真是割了好大一塊肥肉。”
薛征摩挲著手杖,低聲自言自語,
“孫承輔,你講你喝慣了長江水,吃不慣日本米,嘴巴說得好聽,最好別只是說說,不然……我就得幫你體面了。”
……
“陳先生,醒醒。”
陳酒揉了揉眼睛,精神略微恢復了少許,但也只是少許而已,那股子頭痛依然糾纏著,像一柄小錘子細細敲打腦殼。
下車之后,抬頭一望。
占地廣闊的攝影棚佇立在繁華街道上,墻壁垂下巨幅彩繪海報。煙視媚行的旗袍明星、扮相華麗的戲子名角、翩翩氣質的西裝公子……將整個民國最具風采的一面展示得盡致淋漓,風采到足以讓部分后世人忘記聚光燈下的影子和泥濘。
“陳先生,這邊請。”
劉經理領著陳酒進入攝影棚。路上,陳酒隨口問了一句:
“老薛好像很器重丁零啊。”
聽到“老薛”兩個字,劉經理表情發僵:
“丁小姐是薛先生一手捧紅的明星,這些年為商行賺了大錢,當然受器重。”
陳酒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個單身又頗具個人魅力的富商,一個無所謂單不單身的風華正茂的女明星,是街頭小報花邊新聞最熱衷的題材。
二人來到梳妝間外,劉經理抬手敲了敲門,聽到了一聲“進來”之后便推開門,讓開路。陳酒抬腳邁了進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背影。
女人面對鏡子,背對門口,剪裁合身的白底鑲青花的旗袍勾勒出一道極美的腰身曲線,裸露在外的臂膀皮膚是一種罕見的冷白色,整個人仿佛一件瑩潤如煙雨的青花瓷器。
“丁小姐?”陳酒歪了歪頭。
女人透過鏡子投來了目光,一秒鐘后,用極冷淡的語氣說: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