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心,幾座造型極具未來感、線條流暢的建筑拔地而起,在西北強烈的陽光下反射著冷冽而自信的光芒,如同幾柄插入蒼穹的科技利劍。
這景象,與她想象中那個被“無良資本家”葉雨澤一手掌控、必然充滿壓榨和污濁的工業堡壘,截然不同。
一絲極其細微的動搖,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拂過她原本堅硬的心防。
她用力捏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采訪筆記本,封皮上,她用紅筆重重地寫著:
“葉雨澤:光環下的陰影?”幾個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深吸一口氣,默念著臨行前謝主編看似關切實則充滿暗示的話語:
“小烏啊,真相往往藏在最光鮮的表皮之下,特別是葉雨澤這種人,水太深。大膽挖,報社是你最堅強的后盾!”
這后盾,在她此刻看來,卻更像一張催促她投入未知戰場的無形巨網。
走出機場,干燥而帶著草木特有清香的空氣撲面而來,徹底沖散了機艙里的沉悶。
一輛線條剛硬、噴涂著啞光軍綠色的越野車無聲地滑到她面前,車頭那個簡潔卻充滿力量的“戰士”徽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戰士集團民用系列里的頂級型號,代表著軍墾城工業皇冠上的明珠。
“烏記者?歡迎來軍墾城!”
開車的司機是個精干的小伙子,笑容爽朗,“葉總讓我來接您。他這會兒還在芯片實驗室,脫不開身,晚點親自見您。”
他的語氣自然,帶著一種當地人特有的、對“葉總”近乎本能的熟稔和尊重,沒有絲毫面對“上級”的拘謹,倒像是說起一位值得信賴的、忙碌的長輩。
車子平穩地駛入城市主干道。烏梅的目光貪婪地掃過窗外。街道寬闊潔凈,兩側的樹木顯然經過精心養護,郁郁蔥蔥。
最令她震撼的,是行人的狀態。沒有大都市常見的行色匆匆和麻木焦慮,無論是穿著工裝的工程師,還是提著購物袋的主婦,臉上都帶著一種松弛而滿足的神情,步伐從容。
幾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少年騎著造型炫酷的電動自行車飛馳而過,留下一串無憂無慮的笑聲。
街角公園里,一群老人正悠閑地打著太極拳。陽光灑在他們舒展的身體上,構成一幅寧靜和諧的圖景。
這哪里像一個被“偽君子”陰影籠罩的城市?分明是一個運轉良好、充滿活力的理想家園。
“這里…真好。”
烏梅忍不住低聲感嘆,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困惑。
“那可不!”司機的聲音透著自豪,“二十多年前,我剛跟我爸來的時候,這兒還是大戈壁灘邊上最苦的農場連隊,風沙能把人埋了!”
“喝水都得定量,一刮風,嘴里全是沙子,眼睛都睜不開。看看現在!”
他拍了拍方向盤,“路,是葉總帶頭集資修的;樹,是他請專家、帶著人一棵棵種活的;學校、醫院、公園…哪個不是他牽頭搞起來的?沒有葉總,軍墾城現在恐怕連個像樣的鎮子都算不上,更別說變成這樣了!”
“帶頭集資?”烏梅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對啊!最早搞戰士汽車那會兒,廠子差點黃了,發不出工資。是葉總第一個把自己在俄羅斯那邊掙的老底子都掏空了,還押上了全部身家,又動員大家伙兒一起湊錢,才扛過了最難的那道坎兒!”
司機說得有些激動,“后來咱們的汽車賣火了,掙了錢,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當初大家伙兒集資的錢連本帶利還上!分毫不少!這樣的人,你說,我們能不信他、不念他的好?”
烏梅沉默了,低頭翻開了采訪本。司機的話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第一圈真正動搖的漣漪。
這與她出發前精心準備的“黑材料”——那些網絡論壇上言之鑿鑿的“葉雨澤侵吞集體資產”、“靠壓榨工人發家”的指控——形成了尖銳的、令她不安的矛盾。
她下意識地在筆記本上劃掉了幾個預設的、帶有強烈負面導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