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梅的行程安排得很滿。接下來的兩天,她走訪了戰士汽車總裝廠。
巨大的廠房里,自動化生產線如同精密的銀色河流,高效而安靜地流淌。流水線上,最新款的混合動力suv和純電超跑正在完成最后的組裝。
工人們專注而熟練,眼神里透著一種掌握核心技術的自信。
技術總監指著車間盡頭那面巨大的專利墻,上面密密麻麻掛滿了戰士集團在動力電池、電控系統、新型材料方面的全球專利證書,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驕傲:
“烏記者,看到那些紅色邊框的證書了嗎?那都是我們獨有的‘護城河’技術。”
“毫不夸張地說,全球新能源汽車的命脈,有一部分就攥在我們軍墾城的手里。沒有葉總當年頂著巨大壓力,把幾乎全部利潤砸進研發,還親自跑遍全球去挖頂尖人才、求購最先進的實驗設備,絕不會有今天。”
下午,她走進了戒備森嚴的軍墾機電芯片研發中心。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特殊的、潔凈的氣息。
隔著厚厚的觀察玻璃,她看到了世界上最先進的光刻機在無塵車間里安靜地運行。陪同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工程師。
“我們這里流片成功的‘昆侖芯’,性能指標對標國際最頂尖產品,某些特殊領域甚至實現了超越。”
老工程師指著屏幕上復雜的電路圖,“葉總常說,芯片是工業的心臟,心臟不強,身體再壯也是虛的。為了這顆‘心臟’,他被人指著鼻子罵過‘敗家子’,說投入是個無底洞。最困難的時候,資金鏈眼看要斷,是他抵押了自己的飛機海外資產,硬是扛住了壓力,保住了這個項目。”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那架飛機,是他年輕時最心愛的東西。抵押那天,我就在他辦公室外頭,聽見他…對著飛機模型,小聲說了句‘老朋友,委屈你一陣’。”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濕潤,隨即又被剛硬取代,“現在,全世界的高端制造業,誰敢說離得開我們的‘昆侖芯’?”
這些技術層面的震撼尚未完全消化,烏梅又走進了城市深處。
在綠樹成蔭的街心花園,她遇到了幾位正在下棋、曬太陽的老軍墾。一聽說她是記者,要了解葉雨澤,老人們立刻熱情地圍攏過來。
“小同志啊,你可得好好寫寫葉小子!”
一位缺了顆門牙、但精神矍鑠的老大爺嗓門洪亮,拉著烏梅的手不放:
“當年他爸葉萬成是我們老連長,那是個鐵打的漢子!葉小子從小在連隊滾大的,那股子倔勁兒,跟他爹一模一樣!”
另一位老太太接口道,眼中充滿慈愛:
“雨澤這孩子,心善啊!那年隔壁連隊老王家的小子,考上大學沒錢去,急得老王差點跳了澇壩(水坑)。”
是雨澤知道了,一聲不吭把自己攢了好幾年、準備娶媳婦的錢全塞給了老王!”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你說,這樣的娃,心能壞到哪去?”
“就是!”旁邊一位戴著舊軍帽的老人用力點頭:
“還有那年大旱,莊稼眼看要絕收。是他帶著幾個膽子大的,硬是跑去闖了當時誰也不敢碰的‘禁區’,找到了地下水源!”
“引水渠修通那天,全連隊的人都哭了!他呢?累得直接癱在渠邊上睡著了,滿身都是泥漿子…那時候他才多大?也就十幾歲吧?”老人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劃著。
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那些塵封在戈壁風沙里的、帶著泥土氣息和血汗溫度的往事,如同涓涓細流,一點點浸潤著烏梅的心田。
葉雨澤的形象,在她心中那幅由網絡流言和主編暗示所描繪的、面目可憎的資本家畫像上,悄然覆蓋了一層又一層鮮活、飽滿、甚至帶著英雄主義悲壯色彩的油彩。
筆記本上預設的、那些關于“私生活混亂”、“道德瑕疵”的攻擊性問題,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和不合時宜。
她握著筆,幾次想寫下什么,卻覺得那些冰冷的詞語,根本無法承載眼前這些滾燙的記憶和真摯的情感。
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感攫住了她。她固守的“能力不能洗白私德”的信條,在軍墾城無處不在的、對葉雨澤發自內心的敬愛面前,第一次顯得搖搖欲墜,根基松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