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卑微和對奢華的懼怕,都是說明我還不夠潔凈。
我訥訥告訴她,我什么也沒有了。
因為我除了已經衣衫襤褸,已經頭破血流,還很冷。
可能眼前最要不起的不是能容身的地方,只能是一碟數得清個數的茴香豆啦。
最后我小聲的說,還因為,我是一個只剩下夢想的一個人了。
她淡淡的一笑說:我要的就是你的純粹夢想!
那天我終于懂得,孔乙己能在社會窮困潦倒時,在自己窮困潦倒時,還穿著長衫的走進酒館里,點了一盤象征尊嚴的茴香豆。
他不管人們會不會問他四壁透風的住處,會不會知道他的囊中早已羞澀。
他的光鮮也不是一碟茴香豆,也不是這個酒館里,他的存在,更不是別人喊他一聲,他的名字。
也不是數著茴香豆,穿著發出酸味的襤褸長衫,在這個聚集全城最有宣傳力量的地方,唯一站著吃東西的文化人最后的尊嚴。
他要的唯一一點自尊,要人們識得代表文化人那件舊長衫!
導師伸出手,等著我,等我掏出帶有體溫和一天汗水沁透后,又生出許多褶皺的入黨申請書時,她的臉上幻化出我見到過的最慈祥,最明媚的笑容。
這棟房屋里的寧靜,還有她臉上的寧靜,告訴我,我自己是誰。
人生注定要起起伏伏,掖掖藏藏,不到最后自己也不敢承認自己是誰。
非把自己弄得破衣襤褸,遍體鱗傷,面目全非,蓬頭垢面后才重新認識自己。
否則即便是一場風一場雨后,洗干凈了世界,也洗不凈心里僅存的自尊上星光點點的霉毛。
那天我在屋里,在紫色云煙里的一面留言的墻壁上看到了一句話,“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志者不飲盜泉之水”。
字跡雖不算是龍飛鳳舞,卻有獨特的一種力量。
能感覺出,水字的最后頓筆是要流瀉出去的那樣暢快。
導師給我端來一杯熱騰騰的湯圓,在我身邊告訴我,這里好多的字都是前者留下的。
那一天以后,我在這座山城里的大學,好好的讀書。
還會時常懷揣一面小紅旗的帶人去爬山,會在那個陋室里再看一遍那些人的名字。
偶爾也會在山腳下碰到導師,在看到她狡黠的眉目時,我深信,她又開始“騙人”啦。
但是我心里一直感謝她,她的藍色衣衫,藍色的簪花,都給過我安寧。
她給我的美好都是我自己走出來的路上,見到過的,想象過的,還有夢里夢到過的。
而她,我在爬山的那一刻就懂了,她就像高山上清澈的風掩蓋住的路。
混合在時間的漩渦里,在每一個爬過高山的人腳下。
她給我的美好除了腳下,還有心里的溫暖,這溫暖需要腳踏在上,才能感覺到大地上的溫煦。
她成為我導師那天,微笑如初瞧著我報到那會兒,一群佼佼者圍著她,我就又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新奇,讓我很舒坦的那種高貴里帶著一點狡猾。
我就知道,我也不是那個唯一一口氣登上高山的人,更不是唯一在高山上看到另一個自己的人。
聽著她的歡笑聲,很顯然,她身邊的人都是從四面八方的高山上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