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多久,便從魔法塑形的路面,踏上了一塊一塊的石板路,再從平整的石板路,走上了凹凸不平、大塊粗糙巖石鋪成的亂石路。
奧羅拉已經小心地攏著長袍,生怕魔法袍上濺到一點泥水,格雷特卻微微皺眉,左右張望,絲毫也沒有嫌棄環境,要掉頭離開的意思。目光炯然,仿佛要把周圍的每個細節,都深深地刻在心里——
這時他們已經走過了城市的中線。尼維斯城是一座海邊城市,沿著海灣,自然生長成一個u型。越過海灣末端,也就是u型的底部,一路向東,就從城市的核心區進入了外圍。
道路邊圍墻連著圍墻,里面的房子都是又高又大,遠遠超過住宅所需。一根根煙囪噴吐著各色煙霧,黑的、黃的、白的、紅的,不一而足。風一吹,一股又酸又臭、還帶著異樣的味道,瞬間撲了他們滿頭滿臉。
格雷特順手就給自己套了個氣泡術:“這是什么味兒?”
“酒糟吧。”奧羅拉聳聳肩。他自己家里也是賣酒的,倒不像格雷特反應那么大:“大概在倒酒糟的渣子吧——這個作坊挺大的,估計要倒一會兒。”
“他們往哪兒倒?”
格雷特追問。他很快就閉上了嘴:作坊側門里出來兩條漢子,大冬天的,都光著膀子,上身熱氣騰騰。兩人合力扛著一個大木桶,用力扳倒,嘩啦一聲倒進旁邊的河水里。
“直接往河里倒?”格雷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奧羅拉攤手:“不然呢?——哎呀,沒關系的,反正直接沖到海里,也不會怎么樣……”
怎么不會!污染很嚴重的好么!格雷特剛要辯駁,河對岸一扇門也開了,一個木桶嘩地傾倒出來,深藍色的水浸過地面,直接淌進河里。不一會兒,潺潺流動的小河,就成了半邊靛藍,半邊濁黃,奇異惡心的模樣。
“對面是染坊。你看,酒糟還算好的……”
格雷特一言不發,勒馬往下游奔去。順著河水,他又看到了屠宰場傾倒的血水和內臟、皮革作坊傾倒的鞣料、養豬場傾倒的豬糞……越往下,那條河越是惡臭難聞,最后,各種污物載沉載浮,干脆連肉眼都能看到。
“那么……他們喝的水,從哪里來?”
奧羅拉不知該怎么回答。格雷特縱馬繞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水井。路邊的三層小樓一棟挨一棟,房屋結構平平板板,極其逼仄,樓與樓之間伸出手就可以互握。格雷特仰頭看了一會兒,索性跳下馬背,打算進去找個人打聽。
剛走幾步,旁邊就是“嘩啦”一聲。奧羅拉眼明手快,立刻架起一個護盾,把那盆污水擋掉大半。然而護盾畢竟只是一個平面,不是全方位隔絕,格雷特右腿的褲腳和鞋子,瞬間就被潑了個透濕。
“哎呀——法師大人饒命!法師大人饒命!”潑水的洗衣婦撲通跪了下來,臉色煞白。格雷特低頭看了看她,擺擺手,打算繞開了事。還沒抬起腳,門里趕出一個黑臉漢子,抬腳就對洗衣婦踢了上去:
“老娼婦!瞎了你的眼!居然敢冒犯法師大人——”
他一邊踢一邊罵,一口氣連踹好幾腳,踢得洗衣婦滿地亂滾。洗衣婦蜷成一團,連連哀鳴,甚至連逃都不敢逃。格雷特被他驚了一下,愣了愣,終于反應過來:
“住手!”
“法師大人,您看這——”
“別打她。”格雷特吐了口氣,擺擺手。他也不看黑臉漢子,微微彎腰,面向地上的洗衣婦:
“你帶我進去,幫我把褲子和鞋洗一下,烘干——你這里可以烘干吧?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放心,不會讓你賠。”
“聽到沒有!快陪法師大人進去!”黑臉漢子又喝了一聲。洗衣婦蜷在地上仰臉看著他,又看看格雷特,臉色慘淡,終于一步一挪地抱了木盆進去。
奧羅拉臉色奇異,欲言又止,到底沒有阻攔格雷特,由著他跟在農婦后面。穿過一條陰暗的走道,彎腰鉆過廊上掛滿的濕衣服和床單,格雷特已經忍不住催問:
“到了沒有?”
半條腿透濕,踩下去“咕吱”、“咕吱”一聲聲作響,格雷特實在難受得要命。地方窄點、房子小點不要緊,快點把他弄干就行——
“快到了快到了!法師大人,就在前面!”
“法師大人?”
前面忽然鉆出一個小腦袋。農婦的嗓音忽然拔高了一調,語氣驚惶,幾乎破音:
“珍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