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岑青崖頓時忍不住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撇開那幾個各自散去的孩子,就近找了個位置,拉開長凳,直接在吳老頭對面坐下了,然后拉開大嗓門,朝在后廚忙活著的店家叫道:“這天寒地凍的,趕緊上酒,給某家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泡饃!”
“……岑教頭,今天不是社火的日子嗎?不陪著縣老爺一同去囚龍觀請人主持祭龍,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見到岑青崖在自己桌對面坐下,吳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他說的囚龍觀說的自然便是字面意思上的囚龍觀了,自妖星墜地,孽龍禍亂數縣氣象,后又被京兆府的道門高功降伏以來,這上面來的道人啊,便依著什么陰陽五行的理論,沿著真正囚龍的漆水河上游往下,在下游遣人修建了一座道觀,也號作“囚龍”。
無功縣眾人皆知,幾年前新上任的這位縣老爺同樣也是長安人士,和囚龍觀的這位“白渡子”道長是舊相識,每年的“社火”舉辦之時,都要去囚龍觀祭拜,請那個“白渡子”前來縣里,主持最后祭龍的環節。
“嗨,你說這個啊,晦氣晦氣!”岑青崖不悅的擺了擺手,反正等著上菜時,閑著也是閑著,便將手攏在了嘴邊,裝模作樣的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咱這位縣老爺又要巴結人家了嘛,先是公器私用,一大早就把衙門里值日的大家喊起來,就陪著他們一家往囚龍觀去祭拜,到了后,卻又是以‘免得打擾觀內清凈’的理由,連頓早飯都不讓留在那吃一口,就把咱一個個兄弟給趕了回來,說是要留宿在觀內,和道長徹夜探討玄機。”
“這、這……”吳老頭啞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位縣老爺的行為。
無功縣這位縣令大人,平日里別的什么倒還好,雖然干事的能力也不算突出,但起碼知道怎么該“守成無為”,就是由于過于崇信道門的鉛汞之術,而一到涉及這相關之事的時候,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什么東西都忘了。
“對了,另外還有一個不大可靠的小道消息啊。”岑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一口店家剛送上來的酒,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搖頭晃腦的嘆息道:“自己崇道也就罷了,可偏偏咱這位縣老爺卻還是拖上他們一家,你看,這不是想起來還有個剛好在妖星墜落那年生下來的兒子嘛,為了拉近關系,他這回倒是要先直接把自家孩兒送去清冷寂寞的囚龍觀內出家了!”
“啊這……”聽了他這話,還恪守著早年學的些圣人道理的吳老秀才也顯得有些氣憤,可剛準備學著岑青崖怒拍桌子時,卻又忽然想到縣令的威嚴,和自己欠店家的那幾枚大錢,最后只能悻悻然的重拿輕放,象征著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自開國以來,武朝便以奉天師道為國教為傳統,就連歷代天子也皆是自稱上界仙圣真君轉世,向來篤信長生之說,而常年不惜大肆耗費天下人力,召遣百姓平民,大肆修建奇觀異閣,改換山河形貌——功在不在千秋暫且兩說,起碼有點眼光的人都知道,這利益嘛,則肯定不可能是在當代了。
當然,在多大數人眼中,“天子”都是沒有瑕疵的圣人,這“禍國殃民”的帽子,也自然是只能由偌大的天師道、和朝堂上那些時不時“誤國賊子”來背了……
“……那孩子不是聽說天生早慧,自幼能懂人事的嗎?”吳老秀才搔了搔下巴問道。
“嗨,可不就是他自己主動答應的。”岑青崖搖了搖頭,見店家的泡饃羊肉送上來了,便聊性大減,替那幾年前又一個要被“妖道們”蠱惑的孩子而感到惋惜,和吳老頭一同嘆息了一聲。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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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見人首蛇身者,無臂魚鱗者,土牛木馬者,汝勿怪,此怪不及夢,夢怪不及覺,有耳有目有手有足,怪尤矣……”
囚龍觀,繚繞著馥郁熏香氣息的陰暗大殿中,破蒲團上,佝僂身軀幾乎全部被掩蓋在身上寬大衣袍所掩蓋下的蒼老道人低聲咕噥著經句,像是在輕輕呵氣一樣,令人覺得,他臉龐上那張黑鐵覆面之后,仿佛已是腐朽的枯骨。
一瞬間,越陽樓的精神微微恍惚,好似看到眼前老道的佝僂身影與身后大殿半截隱約中的殘缺神像重合了,怪異而又可怖。
篤、篤、篤。
白渡子以枯瘦的指節敲了敲地面,喚回了眼前微微愣神的少年,沒有不耐的淡淡問道:“此句,何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