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朱厚熜自來北京伊始,從未做過無用之功。
如拒絕東安門入內,文華殿受箋,如不愿繼承孝宗皇位,如決定年號,如下詔處理各種弊政等等
可見心智之深,非尋常頑童可比!
這讓楊廷和不禁想到,《史記·五帝本紀》之中一句話,乃是:「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陽,高陽有圣惪焉。」
高陽即為顓頊,那皇帝之孫,《史記》載其生有圣德,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
眼下天子,所作所為,無一不是謀定而后動,僅僅一夜之間,找出數條國家弊政,此還非圣君焉?
當初不肯應禮部所上儀注,明明心中有了辦法拒絕毛澄,但其并未如此做。
而是先行自貶,將毛澄強行按在御座之上,伏拜山呼,陷毛澄與大逆之境,輕易地將毛澄打發。
隨后蔣冕、毛紀二人再請,皇帝則以消極之法對待,先是詢問二人,文華殿受箋之事,是出自何時典例,最后便是咬緊牙關,不肯松口。
待到梁儲率領百官三請之時,皇帝便以《遺詔》與《受箋儀注》相悖,從而又將百官,以及梁儲送走。
等到第四次自己前往行宮四請之時,皇帝則以《遺詔》為借口,將自己問的吐血暈倒,從此此事落下帷幕。
如此種種,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皇帝胸中自有溝壑縱橫,腹中存有良謀妙計,只是唯恐不能一戰而盡全功,因此一直引而不發。
等待最佳時刻,必將一擊斃命!
是故!
今日這番加賞,作為經歷成化年間吊詭朝局、弘治年間權斗傾軋,正德年間風云變幻的老狐貍,則不得不思之又思!
所得結果,惟有圖己耳!
說不定,今日科道言官之舉,也是今上按照唆致使……
不然天子,何必無故如此重賞?
若是先帝在位,或者先帝苗裔在位,則毫無懷疑,此舉為酬謝功勛!
然當今圣上,對于滿朝群臣,似有芥蒂之心,今日如此情況,破格封賞,絕非善意之舉!
當然!
他心中更加清楚,皇帝并不滿意他這位“托孤重臣”。
畢竟兩人陣營天生便不在一條線上。
圣天子少年意氣風發,有意自決朝政,統領天下臣民,中興國祚。
然而如楊廷和這般孝宗、先帝遺臣則認為,圣人雖有圣聰,然年齡尚幼,于處理國家大事而言,還實在過于稚嫩,根本無法把控,從而走向末路!
如這種例子,歷史數之不清,如隋煬帝、如宋徽宗、亦或建文,哪個不是即位之初雄心萬丈?
可最后結果如何?
隋煬帝見功已鑄,遂耽于享樂,耗費無數生命修建一條質量堪憂運河,一朝未亡已然擁塞跑馬。
窮兵黷武征高麗,請天下藩國觀禮,最后將臉丟到國外,成了千古笑談。
最終國破家亡!
再比如宋徽宗,初踐大位,同樣雄心萬丈,準備挽救大宋傾頹,是故任用新黨成員,可不過短短時間,便再次變卦,此生安于享樂,不在理會治國安邦。
至于建文,實打實廢料一個,整個歷史上承接的國家實力,能和他一比的,恐怕只有楊廣。
彼時國富民強,不過區區四年時間,就被其叔所敗,簡直駭人聽聞。
不過怎么說,他也曾有心勵精圖治,變革其祖弊政,然而卻并未想過,其新政比之彼祖弊政,有時都多有不如。
(說點起外話,在我眼中明朝建文和楊廣有一比。
明世宗和宋徽宗也勉強可以比一下,因為宋徽宗雖然也做過努力,但是半途而廢,而明世宗則是完成了,卻自毀前程。
明英宗那就是宋高宗足以一比,兩人同樣臭魚爛蝦。
而明武宗就只能和明思宗一比,不服的先看實錄。)
此等事情歷歷在目,是故楊廷和萬不敢掉以輕心,方與群臣合謀,暫時代君佐政。
待圣齡漸甚,心智成熟,已然可以獨當一面,操持國家權柄之事,再行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