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倌臉上頗顯為難之色,但見拗不過官人,也變沒有遲疑,轉頭過去提著一個紅土茶罐,以及三個粗糙不堪的茶碗,再次走到桌子,邊倒茶邊對三人說:“老朽這是自己山中采摘野茶,供來往人士,以及給工匠們消暑所用,還望諸位相公勿怪。”
“只管篩上,我每既然來到你的茶鋪,自是知曉茶水如何,不必如此拘束!”
張璁接過滿滿一碗,且渾濁不堪冷茶,遞給毛紀、毛澄二人,然后丟出幾個正德通寶,笑著解釋。
“那三位相公慢用,有事喚一下小老兒便是!”老倌這才將一顆心放在肚子,提著茶壺繼續招呼其他客人。
“已經四十余年未曾喝過此茶,沒想到再次喝時,竟是與張生這般俊才同桌……”
蔣冕嘗了一口茶水,咸咸的味道,好似將他拉入童年,良久之后望著張璁長嘆。
面對蔣冕感慨,張璁懶得理會,遂反問:“下官甫入官場,仰賴圣人英明天作,簡拔朝堂,做事惟知盡心豈敢擔此重譽?未審二公今日叫住在下,所為何事?”
“咳咳!”
既然張璁不愿拐彎抹角,毛紀也就不再啰嗦,咳嗽一聲之后便道:“只要張生今日不上《大禮或問》,仆等可以舉薦你為翰林院檢討,你看如何?”
毛紀出手不可謂不大方,允諾張璁,只要不上奏疏就可以直接變成翰林院檢討。
雖然翰林院檢討同樣不過七品,且還是從七品,但好處不可多得。
且不說翰林院素來被譽為“儲端”,但說《明孝莊皇帝實錄》修撰在即,如果此時入翰林院,只待實錄修撰完成,必然可以快速升遷,能成為皇帝心腹,對于日后官途,大有裨益。
此事于張璁而言,絕對穩賺不虧之事。
畢竟張璁如今已然四十有余,即使天分再好,按照尋常晉升,到死也不過三品而已,甚至不可能達到。
而進入翰林院則不同,官路不但平坦無波折,且常伴皇帝身邊,相較于其他官職,更容易升遷。
然而張璁卻并沒有心思同意,不說內閣大學士,無法做到將他簡拔入翰林,但說張璁數次落第,已經鑄造了其為人堅毅,只要做下決定,絕不會輕易更改性格,便不會同意此事。
故而張璁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閣老看重,不過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張璁既然寫下《大禮或問》,則未有想過退縮之意。
圣人至孝,我受陛下簡拔之恩,理當如此。且在下竊以為,群臣如此執著,有違臣子之道。”
蔣冕呷哺一口茶水,繼續苦口婆心,勸阻張璁:“張生還是好好思索一番,今日你上這封奏疏,將掀起怎樣風浪。且如果今日奏疏遞上,來日你還有清名可在?阿諛奉上,又豈是人臣之舉?”
這封奏疏影響的可不只是一個禮號,而是關乎日后江山繼承禮法,絕不是什么小事。
事情到達今日這種地步,楊廷和等人依舊再爭,已經不僅僅只是因為弘治、正德是否絕嗣,其中利益黨爭以及禮法問題,同樣也是他們堅持的原因。
今日皇帝易禮,那后繼之君,有樣學樣,肆意更改禮法,那群臣又該以怎樣禮法尊崇社稷?
禮、法二字,看著極其簡單,想要改變,也可以是一句話之事。
可不能火燒眉毛只顧眼前。
一旦朱厚熜開了先例,不合自己心意禮法就要更改,那以后皇帝還有什么可以約束?
不允大禮議,固然有群臣私心作祟,但也不可就此否定公心。
“下官自認為無阿諛之意,也無懼流言蜚語,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
張璁喝完最后一口茶水,對著二人拱手之后,便拂袖而去,只留下滿心憤懣的毛紀、蔣冕二人。
沒想到小小的張璁,居然也敢無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