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陟猜到了些什么,但又難以置信,回頭望向馮全乂;后者心領神會,靠上來耳語,“參軍,這便是‘指腹賣’,先立下字據將胎兒賣與富戶得錢,待臨盆之時,便去富戶家中,直接將孩子生予他家為奴,若是個死胎,還要一直生,生出個活的才……”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荒唐之事,我替你交了這稅!”
那孕婦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秦彥彰潑了一盆冷水:“縣尉倒是慷慨,就是不知這鄰里百姓知道了此事,會不會紛紛到縣尉面前跪著,求閣下幫他們納稅,而閣下又能幫幾人納稅?”
劉陟三步并作兩步趕至秦彥彰身前,壓低聲音用商量的語氣說道::“秦都頭,請你不要聲張…”
誰料秦彥彰一反常態,直接駁了他的話,“少一文也不行,你替她交了我也要再從她手上收一回!”
“如今清海軍的節帥乃是我兄長,與我方便一次,將來必有重謝!”
秦彥彰卻絲毫不驚訝,指著劉陟的袍子譏笑著,“身為縣尉卻穿著一身五品官的緋色官服,我早早的就猜出你不是一般人,不然哪會對你那么客氣。”
而后他豎起食指晃了晃,“不過小衙內你可聽好了,家父可是統領本鎮兩萬牙外兵的馬步軍都指揮使,你的面子,我——不——認——”
劉陟沒想到自己最大的底牌也無濟于事,一時語塞,但他又不忍心看著那孕婦賣兒,形勢比人強的局面下只好放下身段、抱拳懇請,“算我求你,給他們一條活路吧。”
“他們要活,又舍不得孩子,那自己賣身為奴不就行了?主人定不會看著他們餓死。”
秦彥彰一面說著,臉上一面滲出猙獰的笑容,“這般想賣身為奴,便能賣身為奴的生活;不比河東、河北、中原那些死后都不得安生、被制成米肉的蟻民們,好上百倍、千倍?”
這一番話回響在劉陟耳畔,激地他雙拳緊攥、指甲嵌入肉中,整條手臂也因用力過猛而顫抖;他暗暗告誡自己絕不可以卵擊石,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怒火壓制下去。
等到劉陟再轉向那戶門前時,叔嫂二人已經拿著一袋錢回來了,應是覺得別無出路,做了那“指腹賣”的交易。
劉陟不忍卒視,正要吩咐馮全乂趕快收完最后一戶人家的錢,卻又聽到了秦彥彰那惱人的聲音:“《律例》有云: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里,這戶人家院中,怎么曬了一副紙甲?來人,給我拿下!”
“這副發霉的紙甲,是家中先祖父的遺物,”那男子撲通一聲便跪下了,邊叩著頭邊求饒,“不是私藏的甲胄,還請各位官健網開一面。”
秦彥彰絲毫不動容,冷冰冰的問了句,“你祖父是做什么的。”
那孕婦也顧不上自己的身子,一并跪下解釋:
“咸通五年,阿翁(公公)與翁父應安南的高都護(高駢)征募,隨討入寇交趾的南詔蠻,翁父戰歿于南定,尸骨無存,阿翁只帶回了他戰前換下的半襠紙甲回來......”
“哈哈,原來是個整日做著封侯夢的傻子,結果只消一仗,便被南蠻宰了,”秦彥彰趕忙吩咐要去取那紙甲的軍士,“別拿這蠢人的東西,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