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時分,暖陽灑在南海縣城西的驛道上,道旁的野花、綠草、蟲鳥、走獸等,皆徜徉其中,欣欣向榮;而與這副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驛道中暮氣沉沉的兩人兩馬。
那兩馬本是載人的坐騎,如今卻淪為挽馬,各自身上負了二百余斤(一斤約600克)的糧食、錢帛,早已精疲力竭;而牽著其中一匹瘦馬的馮全乂,則是被勞累與饑渴,折磨得無精打采。
至于劉陟,雖然洗凈了頰邊的泥印,包扎好了掌背的傷口;但臉上還是布滿了陰云;右手上散不去的灼痛與臉頰時不時地泛出的火辣,令其牽轡的左手攥地更緊,同時提醒著他——莫要忘記剛剛立下的誓言。
鴻門宴項莊舞劍,公孫述以刺客殺岑彭,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一系列降服一軍之帥的策略在劉陟心頭縈繞,可細細思來,沒有哪一個靠譜。
前兩個都需要劉隱支持,可自己兄長能不能采用如此激烈的計劃,則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采用以后能不能成功更是未知數。
至于杯酒釋兵權,那是先有郭榮重建禁軍鋪墊在前;就掌控而言,劉隱對清海軍不及趙匡胤對中央禁軍;強行效仿怕是要畫虎不成反類犬。
想到這里,劉陟眉頭皺地更深了,而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搞得馮全義即使明知長官有水,也不敢輕易討要。
“諮議參軍,前面半里有個驛亭,不如我們歇息一番,再往城中去?”馮全乂見前面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急忙尋了個借口歇息,好趁機討口水喝。劉陟一路走了十余里,腿腳也有些酸痛,便直接應了。
二人來到亭外,見有個頭戴斗笠、著青色棠苧襕衫之人立于亭中,背對他們端詳著亭柱上貼的一張泛黃的紙張。劉陟取了兩個水囊,扔給馮全乂一個,自己則朝著那像是告示的黃紙湊去。
“比年盜寇,郡縣饑荒,百姓流亡,十不存一。貿易妻子,奔波道路,雖加周給,無救倒懸。官府倉廩,軍資國用,罄以恤民,便闕支擬......”
這文章朗朗上口,劉陟一口氣讀至落款處的“天復元年”,回味之時才意識到這是去年招撫流民的告示;而后他撇了撇嘴,“寫的倒是還行,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幾分呢?廣州治下的百姓不也有餓死、賣身的么。”
“這無非是將武德年間高祖皇帝下的撫民令改了幾個字,哪里算得上是寫,明明是抄!”
一旁立著的那人倒是沒給官府留一點情面,直接點破了此文的不堪;而當他轉身瞥見到劉陟腰間革帶上垂著的彩縷鞶囊后,語氣更加不善,“束發小兒便能在此擔得長史、司馬之職,也難怪此地胥吏糊弄上官。”
被沒由頭地被數落一通,劉陟當然不能善罷甘休;他拿起那人盯著的鞶囊,故意心不在焉地把玩了幾下,說出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閣下的言論,倒是與劉備相似。”
青衫人滿臉疑竇,愣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你這小孩真有意思,怎么扯了個毫不相關的人進來。”
“昔日昭烈因蜀地天旱而禁酒,令持有釀酒器具的人與釀酒同罪,唉......可惜他有簡雍勸諫,你卻錯不自知啊。”
經過這番提醒,那人倒是知道劉陟引的什么典故了:
劉備治蜀期間,蜀地大旱,為防止百姓將糧食釀酒產生糧荒,他便下令將持釀具之人與釀酒之人判同罪。簡雍為勸阻這一不合理的法規,便在與劉備出行時,指著路上一對男女說他們要“行淫”;理由便是——這二人都有“作案工具”;劉備聽明白了簡雍的反諷,大笑之后赦免了那些人。
同時,他也理清了劉陟反駁的邏輯:
持有酒具的人可能會釀酒,有那東西的男女可能會“行淫”,但這兩組例子的前者與后者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同理,而劉陟雖是五品官,自己不能以偏概全的認為他是州中上佐,更不能得出本地懶政怠政都是因為有劉陟這樣的人。
那人理清了來龍去脈后,摘下斗笠,整了整里面的幞頭,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平揖,“小郎君說的在理,是我唐突了,還請見諒;若不嫌棄,可否告知姓名,也好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