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陟此話,韋政實舉著茶碗的手頓時停住了,他望向自己外甥,身體微微前傾,揚了揚下巴示意其說下去。
“外甥斗膽再問舅舅一句,為何藩鎮兵們只圖錢財,視長官、綱常于無物呢?”
“你是在考我么?”韋政實輕哼一聲,沒了品用茶湯的興致,將茶碗落在了一旁的小幾上,“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軍中招的都是些不治產業的游手好閑之徒,自然四維不張,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這回答雖然扯得有些遠,但起碼有一處說到了點子上:兵源沒有自耕農這種良家子,軍紀與服從性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于劉陟便順著這句話往下說:
“外甥的計策,便是找有產業之人從軍,如此一來,困局自解。”
韋政實聞言干笑了幾聲,身體后傾在了椅背上,頭微微側傾,瞇著雙眼斜視道:“賢甥果然聰慧,這等難題被你頃刻破解;不過你可知道整個廣州有多少戶有地之民愿意從軍,從軍之后土地無人耕種,影響國家賦稅征收又該如何?”
他于“聰慧”、“難題”兩個詞上聲音加重了不少,生怕面前的小子聽不出其中諷刺之意。
劉陟不以為意,回身拿起飲子,輕吮了幾口,才悠悠接話:“舅舅,外甥說的可不是召已有土地之人入軍中,而是——”
“授田與參軍之人!”
沒等著韋政實有進一步的反應,劉陟已經圖窮匕見,
“還請舅舅能借些薄田出來,為州中的世家豪族們做個表率;只要籌得足夠的農田,外甥保證一年之內即可練成新軍;到時候那些藩鎮兵若是識相變得安分起來,就留他們一條性命,流放出去;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劉陟說得慷慨激昂,卻沒注意到韋政實的面色逐漸變得陰沉,手更是因為緊緊地捏著椅子扶手以致青筋暴起。
“一派胡言!”座上的主人還沒答話,側門里竄出的一個人影已經把這番話駁了回去。
劉陟順著人聲傳來的方向一看,認出來人乃是韋政實獨子韋道松,這人滿腔怒氣道:“劉家二郎,我告訴你,你想要田,一分也沒有......”
“咳咳。”韋政實假咳兩聲,止住了兒子的話,然后使了個眼色;韋道松心領神會,變了語氣:
“嗯,也罷。借田這種小事,我替大人答應了便是。”
劉陟不知這韋道松為什么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不過得了他的承諾,心中還是十分高興;可接下來一句話,卻有如一桶冰水澆到劉陟頭上:
“就借個三頃上田吧,還望表弟不要嫌少。”
三頃土地,不過一百五十畝,也就夠授個一戶人家,這對父子倆一唱一和,分明是在消遣劉陟。
他從馮全乂整理的文書中得知:這些年來,韋家侵占的軍中營田都不止千頃,有些田地甚至撂荒了,都不肯降些地租再租給破產的農民。
一邊是侵吞上千頃國家土地,家中極盡奢靡;一邊是吝嗇的一毛不拔。如此巨大反差,劉陟豈能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