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修整半日。
俘虜在監工的鞭打下,被迫勞作著,在戰場附近,挖出大大小小的坑。
口鼻處綁著布條的俘虜,兩兩一隊,抬著木條制作的簡陋擔架,運送著尸首,丟入坑中。
身后有著背著背簍的流民,將殘肢斷臂,撿拾起來,集中到一處。
末了,還有專門負責收集軍械、衣服的。
打掃戰場,就是要分門別類,細致一些。
別小看這點,死人身上哪怕是一點布條,也都不應拋棄。
此時布匹依舊是等價物,可以拿到市肆上換取商貨。
一般民居家中,平常常穿的,也不過幾件衣裳,冬衣另算。
舊衣并不太值錢,何況經歷戰事,多有殘破。
收集這些,是為收攏流民計。
當下許多流民,已經連裹身的衣衫都有破漏,眼看著就已入秋,接下來就是入冬。
何況,他麾下士卒,大小也有六七百人,這些人吃穿用度,統統都由他一力承擔。
此時不計較,一把火全給燒了,待到冬日,去哪變出那么多冬衣?
為將者,最是要斤斤計較,這就叫廟算。
《孫子兵法·始計篇》云:“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
在戰事發生之前,對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預先準備的,才算合格的將領。
林正陽能在天氣轉涼之前,就未雨綢繆,想到要預備御寒衣物,以及未來招攬更多流民預備物資,便已經意味著他漸漸掌握了為將之道。
“此戰雖大勝,但我軍也折損二十余人,重傷六人。”
“幸而軍中招攬有兩名醫匠,重傷者有三人保住了性命,輕傷者也都包扎治療,只是暫時不能繼續作戰了。”
林正陽站在大帳下,望著遠方陸陸續續燃起的黑煙。
此處位于上風口,因此煙氣不曾飄過來,盡管如此,身側隨行報告的趙挺,依舊感覺到一陣反胃。
強忍著嘔吐感,這個面色蒼白的青年人,打起精神,向著前面矗立著的林正陽報告。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趙挺望著這位年輕將領。
一月之前,初見時,還透著幾分稚氣,當時不過是想著能出營,并沒有別的心思。
現在再看,經歷了數次戰事,指揮數百人屢次獲勝,眼前這人,已經徹底洗去了年輕人的浮躁,轉而是深不可測的沉穩。
那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每次面對,總讓人如臨深淵。
這等威嚴,這等威嚴,李家軍中,唯有那大帥才有。
然而那已是六載打磨,幾經成敗,頑強掙扎后,才洗練出來的氣勢。
不知為何,趙挺竟感覺眼前這人,或許未來成就,還在大帥之上。
心里轉過這些念頭,趙挺繼續匯報著:
“長槍損毀十二支,腰刀卷刃七把,繳獲竹槍若干,鐵質武器二十余把,彌補損失綽綽有余,剩下須回爐重造。”
“軍中缺鐵匠,不能冶煉武器,只能暫時存放起來。”
“據附近的流民提及,唐成縣就有幾處官營作坊,既能打造農具,自也能熔煉兵器,或許可以擄掠幾人過來······”
趙挺已經將身為文人士子的那些禮義廉恥,以及圣賢所教的微言大義,統統都已拋諸腦后。
言語之間,提及擄掠百姓,那是面不改色,心不慌亂。
顯然,置身流民軍這個大染缸,他不曾“出淤泥而不染”,反而已經漸漸被同化了。
“趙軍曹,初見你時,你可還不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