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升恭謹道,“奴婢不敢妄言,倒是謝昆有所指認。”
“都有誰?”
“北靜王蕭海里、金蟬博士鄧神秀。”
“海里那孩子恨朕不假,但不至于這么蠢。
謝昆指認他,不過妄揣朕意,就沖這一點,活剮了他都不為過。
至于那鄧神秀,近來,我好像有兩三次聽到這個名字。
德華那里又招攬到了奇人異士?”
廣元帝的聲音沒有變化。
但陳升還是聽出了他情緒上的起伏,“雖然鄧神秀金蟬博士的封號,是東宮簽發的,太子并未和此人見過面,此人甚至不曾來過東都。
多半是太子背后那幫人的手尾,陛下最知太子素來宅心仁厚,難免為小人所趁。”
廣元皇帝道,“朕的兒子什么樣,朕自己清楚。
鄧神秀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沖區區一個金蟬博士,不至于讓朕聽了好幾次他的名字。”
陳升道,“此子生于淮東,年方十九……”
“威遠侯的血脈?”
廣元皇帝的語氣加重。
陳升道,“世間盛傳,除非滴血認親,但鄧孝先極為介懷鄧神秀的身份,因此與他爭鋒,傳言未必為虛。”
“你接著說,這小子有點意思,原以為能做出散發弄扁舟之句的,應當是個潦倒儒生,想不到他還有如此膽魄,敢手刃那謝玉,富貴人家養不出此等血勇之士。”
廣元皇帝終年清修,遙控朝政,已多年不曾上朝。
清修的日子,平淡如水,此刻聽陳升說鄧神秀的過往,仿佛聽少年歷險故事,竟也津津有味。
“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嘿嘿,就是學那些腐儒攪弄風氣,把持朝政么?這混賬年紀輕輕竟也會攪弄人心。”
聽鄧神秀擊鼓鳴冤,舌戰昌武府衙,廣元皇帝冷聲做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聽完鄧神秀大鬧鹿鳴會,廣元皇帝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整個人卻站了起來,現出頎長的身形,“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如此佳句,非圣賢不能道?真是此子所發?”
陳升道,“萬千眼目在,假不了。”
“可恨,可恨,此子句句不離豎儒狂論,卻不知哪一句提及朕這個君父?還口口聲聲直指朝政之非,句句不離流民、戰亂,這是含沙射影,蔑視朕這個君父,他想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陳升知道廣元皇帝句句叱罵,實在已經將鄧神秀看入眼了,否則哪里會有多余的話。
何況,鄧神秀的言論,雖然狂妄,但不離儒教根本。
儒教乃是國教,尊的就是皇統,雖然當今朝堂上立的袞袞諸公,皇帝多有不喜。
但儒教立為國教,卻是維護皇統萬事不易之鐵律。
倘若發此言論的鄧神秀不是儒生,而是佛,是道,廣元皇帝萬萬不會容他。
雖明知廣元皇帝心思,陳升道,“此子年少輕狂,受教于腐儒,難免入了歧途。
好在此人年歲尚淺,本性似乎不壞,應當可堪挽救。”
廣元皇帝冷聲道,“你犯不著拐彎抹角替此獠求情,此獠猖狂,不過憤世嫉俗的迂腐儒生,朕豈會和他一般見識。
此子如今既深得儒家各派青眼,卻是個極好的機會。
老狗,如果這次你還把握不住,朕就親自下場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