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宮也很安靜,應該說這種安靜從鐵慈上次回京之后便開始了。
鐵慈剛去燕南的時候,宮中有過幾次小動靜,但是因為皇帝和靜妃的宮宇都防守嚴密,沒能得逞。這些小動作都隱隱約約指向慈仁宮,自此鐵儼干脆以太后病了為名,將慈仁宮封了宮,不允許任何慈仁宮人出入,蕭立衡自然抗議過,要求探望太后,但是現在朝廷乃至整個盛都的文人都以賀梓馬首是瞻,賀梓先下手為強,對外宣稱太后因為娘家行事不端而氣病,蕭家如果還愿為太后著想一分,就不該再去滋擾她老人家安心養病。
偌大一頂孝道的帽子扣下來,蕭家只能止步于內宮之外。
太后難得的也很安分,幾次試探不成之后,似乎便放棄了。
此時她正坐在桌前親自梳妝,并沒有叫梳頭宮女進來,畢竟長日漫漫,困在這慈仁宮一畝三分地里,再不自己找點事做,就要閑的發霉了。
她一下一下梳著自己的長發,這個年紀了,她依舊烏發如云,畢竟當年,她就以善于保養容顏,善于穿衣搭配而聞名六宮,深受先帝寵愛。靠著這一手,硬生生把許多年紀比她輕的妃子先熬死了。
梳子落在發頂便順暢地滑了下去,太后垂頭望著桌面,日光從窗欞縫隙透進來,被窗格在桌面上分割成一格一格如柵欄,她知道從第一柵移到最后一柵的時候,這一天差不多就過去了。
這一年也差不多過去了。
她忽然拋下梳子,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地面落了一層隱約的黑色長發,她長長的裙裾拖曳而過。
她站在廊檐下,透過層層宮門,看見緊閉的慈仁宮大門。
這扇門并不會開,只在側門開了個人鉆不過去的小門,遞出雜物,送進飯食。
像個狗洞。
狗洞門口還有整整一隊的太女九衛日夜守衛。
美其名曰保護太后,可是太后知道他們甚至背著勁弩。
她相信,他們會射殺任何越過慈仁宮墻頭的人和物。
包括她。
這些兇惡的狗,懷里揣著鐵慈的命令,而她那個名義上的好孫女,絕不會放棄任何能夠殺她的機會。
鐵慈離開燕南的時候,太女九衛剛剛借著春闈事件掌握了宮禁,一開始是和白澤衛共同輪流戍守后宮,而白澤衛她多年滲透,很多都是她的人。
那時候她還可以安枕,但是夏侯淳那條老狗,借著太女的威勢和狄一葦的幫忙,先是組織了一場軍中大比武,用狄一葦留在盛都的血騎和蝎子營精銳,將很多屬于蕭家派系的盛都宮衛頭領打傷,再借此機會以白澤衛無能為名,進行了清洗和換將,將血騎和蝎子營精銳都安排進了這皇城內外的防衛,占據了重要的中層位置,白澤衛也被換了許多。
之后又是打散換防,人員重新篩選補充,幾輪下來,宮衛就幾乎沒有蕭家的人了。
換完守衛就是換各宮伺候的人手,這回是瑞祥殿的人和鐵慈那個青梅竹馬顧小小一起動手,借著各種由頭,將她慈仁宮的宮女幾乎都換了。
只是她身邊的人,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沒有合適的理由,誰也不能動,她身邊人也只能謹言慎行,連走路都不敢步子大,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捉了錯處,從此就得離了慈仁宮。
雖然身邊人還在,但是沒了那許多小嘍啰,辦事就極為不方便。
更可怕的是,鐵慈人不在京城,眼睛還始終盯著宮禁,她和她的狗,從沒放棄過殺掉她的想法。
她的飯菜被下過毒,她遇見過三次刺客,宮中哪里都沒去,偏偏往她這奔的刺客,而平日里眼睛都不眨守門的九衛,那天一個人也不在。
若不是桑棠在,若不是每頓飯菜她都先送到桑棠那里,她大概早就死了。
但那段日子,那日夜不眠擔驚受怕的日子,還是讓她崩潰了。
她爬上慈仁宮最高的采星樓,舉著火把,哭鬧著要放火燒宮,終于逼得皇帝匆匆趕來。
關閉了兩個月的慈仁宮大門終于打開,宮內是幽禁,宮外是自由。
皇帝站在那道分界線上,現在,擁有進出自由的是他,變成傀儡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