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登樓之前,硬生生兩夜沒睡,把自己熬得無比憔悴,以至于皇帝一看見她,震驚無倫。
她第一次拋下了身為太后的尊貴,抱著皇帝的腿痛哭,她請他看在當年養育之恩的份上,干脆賜死自己,不要留她在這水深火熱的慈仁宮內日夜苦熬。日日經受死亡的恐懼和威脅。
皇帝不敢置信。
她看著皇帝的神情,便知道果然鐵慈干這些,是瞞著皇帝的。
她就是條潛伏多年,爪牙帶毒,一朝出手便要人性命的惡狼。
她把留下的帶毒的飯菜,喂給貓狗,死了一地的貓狗,讓鐵儼眼神震驚。
她給鐵儼看那被刺客一劍刺穿的宮墻,她跪在皇帝腳下,哭著回憶母子也曾溫暖過的相處細節,回憶當初被寵妃為難時的她對他有過的回護,和他賠罪自己被蕭家裹挾的利欲熏心,發誓以后一定安分守己。
她和他說,之前的那許多年,她是做的不對,但是她從未想過要皇帝和鐵慈性命,不然父女二人也不能安然至今。
何以陛下一定要弒母,便不懼這史筆如刀?
那一個下午的哭泣,耗盡了她的力氣和全部智慧,最終皇帝雖然沒有答應開放慈仁宮,撤走護衛,卻承諾了不會傷她性命。
之后果然,下毒沒有了,刺客也沒有了。
日子似乎恢復了平靜,可她心底的火一直在燒。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日在采星樓上,自己在鐵儼腳下哭號求饒的屈辱。
太后的目光,緩緩落在墻角,那里有一條水道,宮女們正將洗過臉的胭脂水倒進去,水里便會漲起一片膩膩的杏子紅色。
她目光收回來,明明沒有動靜,身后卻有寒氣逼來。
她便知道,桑棠從他的冰屋子里出來了。
她回轉殿內,桑棠跟在她身后,兩條人影長而曲折地覆在門檻上。
身后他微啞地道:“我昨夜又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他行走在叢林之中,四周盤桓著無數毒蛇猛獸,他坐在樹上梳頭,他的頭發長長了,像一道黑色的河流從巨木之端垂落……我想去找他了,去這個滿是樹木和毒獸的地方。”
太后猛地回過頭來。
一瞬間眼神驚駭。
不,不能!
她連聲音都變得尖利:“一個夢而已,如何能當真!”
桑棠道:“可我等了太久了,每次你都說打聽到了消息,但每次都找不到……他,還是死了吧?”
“他怎么會死?”太后吸一口氣,柔聲道,“他當初就是你們當中,最強大的那個,他那能力,這世上哪里有能置他于死的力量?”
桑棠冷淡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心口,道:“你沒見識過那樣的東西,就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比他弱不了多少,可如果不是我心生偏了,我早就死了。”
“你在騙我是吧?你一直在騙我……”桑棠道,“池鳳酈死了,歸海生死了,他們當年逃得一命,僻處海疆,終生未出,用一生的時間來治傷。最后還是死了。一個死于雷電,一個藏于火中。”
“不……不……歸海夫妻如何能和你們比?他們會死,但你沒死,端木就一定不會死……”
“就算他不死,可能也和歸海夫妻和我一樣,縮于某地不能動彈吧……然后你找不到,而我也縮在你這里,那此生如何能再次相逢?或者即便是相逢,這樣的我他也不愿意看見吧,龜縮于女子后宮,為活命做女人打手,不見天日,活得像一條狗……”
桑棠眉宇間浮現一抹厭倦。
原本寄希望于這個擁有天下最大權勢的女人,能幫自己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