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盛年禪位,只怕會讓天下百姓誤會太女。臣信太女一定堅辭不肯受,也請陛下為太女多想一想。”
鐵儼凝視著他,笑道:“朕這便是想了。首輔啊,這世上有心人太多了,無論怎么做,都會有閑言碎語,非分之心。朕不想自己在那樣的閑言碎語中變得面目可憎,也不想身邊的人,成為閑言碎語的操控者,更加面目可憎。”
容麓川這回眼角也抽了抽。
有那么一瞬間,他還是那巋然不動模樣,卻又讓人感覺他忽然被扇了一耳光。
還是他以為絕不會扇出來的人扇的。
“世上最難看穿的是人心,最簡單的也是人心。”鐵儼道,“首輔且去吧。朕相信太女,她能解決所有疑難和爭端,做好你們的主子。朕相信她會比朕強,會站在這九重宮闕之巔,俯瞰江山萬丈,鐵氏皇朝列祖列宗,終將都以她為榮。”
容麓川長久沉默,緩緩拜倒:“臣亦以為如此。”
鐵儼笑著擺了擺手,道:“旨意先不急著宣,請入太廟,祭告列祖列宗之后再宣。也不必太早告訴太女。在此之前,內閣和禮部,早些將禪讓大典準備起來吧。”
“臣,領旨。”
容麓川攜了圣旨,緩緩起身,動作比先前,更慢了幾分。
鐵儼忽然又道:“朕既然打算禪位,自然要給太女留下示恩的機會,看來看去,令孫才能卓著,將來必有大用,首輔覺得如何?”
容麓川手微微一抖。
皇位新舊交替之際,老皇常會黜落一批看好的重臣,好讓新帝起復,給新帝留下施恩的機會,從而收獲死心塌地的未來臂助。
皇帝的意思是要黜落容溥。
但容溥本身還不是重臣,在躍鯉書院不過剛站穩腳跟,一走很可能就被人摘了果子,而且既然要黜落,做戲做足,苦頭是一定要吃的。
容溥那身子骨,如何吃得苦頭?
而且他心知肚明,皇帝說要示恩不過是個借口,其實就是拿他病弱的嫡孫來威脅他。
這一黜落,可能就是永遠。
甚至可能丟了命。
在今天之前,容麓川可能還不覺得皇帝會如此狠心,畢竟他看著鐵儼做了傀儡那許多年,心底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然而今天之后,他再不敢這么想。
說到底,不過是懲罰他,逼他做選擇罷了。
他垂下眼,輕聲道:“陛下,容溥在朝中無實職,無建樹,當不起如此重托。如果陛下允準的話,老臣愿為先驅,助殿下千金買骨。”
鐵儼淡淡道:“無故黜落首輔?皇朝無此先例,朕擔不起。再說首輔已近古稀之年,便是將來要起復,怕你也等不起。”
“臣已近古稀,年老體衰多病,本就已經難承朝務。”容麓川深深下拜,“請陛下允準老臣乞骸骨。”
殿內很安靜。
幾乎聽不見人的呼吸。
很久之后,鐵儼聽見皇帝道:“準。”
容麓川閉了閉眼。
“臣,謝陛下恩典。”
他捧著圣旨,慢慢走了出去,推開門,原本以為已經走了的賀太傅和段延徳,竟然都還在,賀梓負手站在檐下,沒有回頭,段延徳微帶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段延徳道:“我們等在這里,好隨首輔一起將旨意送往太廟。”
容麓川微微攥緊了圣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某一次在府中,爭吵之后,容溥對他說的話。
“祖父,您仕途得意,久掌大權,自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操局者。但便是如此,您也不能小看了天下人。”
“陛下和殿下,都非可欺之主。陛下和殿下,也父女情深,絕非尋常皇室父女可比。”
“您若輕視他們,妄圖在他們面前操弄權術,有朝一日,必遭反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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