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顧小小毫不停留地,跨出線外,不僅跨了出去,還用靴子擦了一下周圍的線,不僅擦了線,還對著線內吐了一口唾沫。
他垂著眼睛,不看任何人,語氣里破天荒地藏著憤怒和獰惡,“這么惡心的圈子,諸位大人,還打算呆著嗎?”
他話音未落,一雙小巧的靴子,立即也跳了出去,不僅跳出去,還把她周圍兩個官員也拽了出去,笑道:“哎呀,惡心死了。”
那兩個官員被宮主拽得一個踉蹌,險些趴雪地上,無奈地爬起身,拍拍膝蓋上的雪,道:“你急什么急。”
顧小小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童如石放下手,瞟了顧小小一眼。
那邊寥寥幾人站在雪地里,看起來很是孤獨。
他微帶幾分輕蔑地,看向還在圈內的顧尚書,道:“尚書睿智,惜乎虎父犬子。”
顧尚書微微一笑,道:“犬子生平第一次特立獨行,老夫瞧著甚是感慨。”
童如石有點摸不著他的意思,轉向顧小小,道:“你愿意站那,就站著吧。想不到你這樣的人,也會為色所迷。”
顧小小忽然抬起頭來,笑了笑,道:“說你不配還不服氣,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太女。”
童如石冷冷道:“我不覺得現在這種情勢,誰有資格說這句話。”
“誰都有資格。不能評判大勢,還不能評判懦夫了?”
童如石臉色陰沉,幾分不可思議,“你說什么?”
“我說,皇太女十六歲出京,一到滋陽就破了大案,保住了至寶淵鐵,攔截了遼東王的野心,東明筑堤,保住了下游百姓的性命,揭破了蕭家買賣人命的育嬰堂。破了鬼島之謎,壞了和海盜勾結的蕭必安的大事,解救狄一葦于蕭家陷害中,永平再救狄一葦,助狄一葦力挽狂瀾,收復軍權,五色原之戰大敗遼東;幫助西戎王奪回權柄,從而獲得了西戎的忠誠和翰里罕漠,派專人治理翰里罕,后者豐富的礦藏和地域必將造福后世,親赴燕南,整治黔州官場,半年收回燕南。其間她一步步削弱把持朝堂的權臣力量,最后,她掀翻了蕭家。”
“這些,都是在短短兩年內,她做到的。”
“她做過仵作,做過巡檢,做過學生,做過水手,做過將軍,做過謀臣。她執得賤役,也坐得朝堂,更上得戰場。她受過無數傷,吃過所有人都沒有想象的苦,她坐在人間至高位,卻并非天賜,每一步都是踏著血與汗過來的。”
“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呢?你在躍鯉書院里,像個幽靈一樣,只敢在背后窺視揣摩著太女,看著她進院短短時間便獲得了所有人的愛戴,嫉妒無能狂怒;你手握高手力量,卻從未讓這樣的力量鋤奸懲惡,幫助世人,哪怕明知東明百姓即將遭受洪水無情,鐵慈和我們在為百姓苦苦掙扎,你也未曾動念出手過一次;你甚至連自己的部屬都駕馭不好,無法逼迫他們對鐵慈出手,你便去勾結蕭家,勾結達延,勾結遼東,做了任何一個有點血性和良知的大乾百姓都不屑于做的事。”
“滿口胡言!”童如石冷聲道,“遼東和達延是蕭家為了自保而勾結,我至始至終不知情!”
“是嗎?”顧小小盯著雪地,神情很內斂,嘴巴此刻卻像刀,“不知情你敢只帶著這些人來宮中?不知情你敢承諾會讓遼東退兵?你一個連自己屬下都無法駕馭,連重傷的人都無法拿下,大好的牌都能打得稀爛的總是縮在老鼠洞里的廢物,又是憑什么來令城府深沉的遼東王和如狼似虎的達延騎兵退兵呢?憑你愛裝逼,還是憑你厚臉皮?”
“你……”
童如石怔怔地看著顧小小,他和顧小小不熟,卻也知道這家伙的害羞內向朝野聞名,說話都只敢看地的那種,知道他熱衷于替太女操辦瑣事,他對這樣甘于呆在女子后院的男人嗤之以鼻,以往連正眼都沒給過。
今日,大雪之中,這個人還是害羞內向,說話都不敢看人眼睛。
但是他第一個跨出了他的圈,擦掉了他的線,眼睛對著雪地,出口的每個字都比雪還冰。
顧小小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轉身,對著趕來的,越來越多的臣子。
這些臣子,是祁佑守在宮門口,第一時間派人接應進來的。
當然,顧小小還是看著雪地。
“我就問問諸位。”
“一個利欲熏心私欲至上的人,他配做皇帝嗎?當江山有危,百姓困苦的時候,他能做到以天下和百姓為先嗎?”
“一個勾結外敵的皇帝,他配坐在這位置上嗎?配雪地畫框,將天下英才納于框中嗎?”
“一個無論功績、才能、心性、胸懷都無法和殿下比擬的所謂皇族后裔,你們真覺得他配站在這里嗎?”
一片寂靜。
半晌,有人鼓掌,大笑。
是夏侯淳。
圈內,顧尚書轉頭對江尚書,看似淡靜實則得意地道:“看,逼一逼,我兒也說得過去。”
江尚書喟道:“說真的,堪為國父。”
顧尚書笑著搖頭,對江尚書伸手一引。
兩人雙雙跨出圈子。
兵部張尚書看看地面,皺眉道:“老顧,你兒子罵人就罵人,吐唾沫干什么?差點吐我靴子上!”
顧尚書道:“羅唣什么,趕緊出來,讓他給你賠禮。”
張尚書扶住大理寺卿,一邊跨出圈子,一邊道:“賠禮就免了。這樣,我有一女,今年芳齡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