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說。”他道,“若要撫困濟民,首先得知道貧民有多少。當先對民眾貧困程度進行定級,再選拔能吏,對不同等級的貧民,給予不同的幫助。比如‘極貧之民便賑米,次貧之民便賑錢,稍貧之民便轉貸’。其二,撫困濟民,當以各地官府為主,但也應教諭富戶,捐助貧民。再次,但凡水旱災害,傷民無數,朝廷賑災勢在必行。除此之外,冬春季節賜錢賜衣,撫養老弱孤寡,子女過多者可給予扶助,勞力不足者則免勞役……”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堆,眾人都點頭。確實是條理清晰務實之言。
說完他便看向鐵慈,自覺當前撫恤貧困的政務舉措都給自己說了個干凈,倒要瞧瞧這小子能說出什么新鮮來?
鐵慈撫膝笑道:“請教師兄幾個問題。”
“先前師兄也說,深山難入,百姓赤貧,大山阻隔道路,里面的人難出,外面的人也難進。想來便是造冊統計,那些山民也很難進入名單,進入名單,諸方捐助也很難送進去。而你也說,最窮的就是那些,那他們怎么辦呢?”
“朝廷發錢發銀,若有那些懶漢,依賴恤助,不事生產,銀錢用完就等下一波賜錢賜米。難道一輩子要靠賜錢養活?這若朝廷哪一年內憂外患,銀錢不湊手,這些已經被喂養得脖子都懶得轉一轉的家伙,是不是就得餓死?”
“造冊就得有統計,統計是人做的。只要是人做的,就有可能出岔子。若有人勾結造冊官員,富戶裝窮,或有那造冊官員以此為牟利手段,勒索百姓,反令貧戶更貧,豈不是好心做了壞事?”
……
幾個問題砸下來,那木師兄顯然懵了懵。半晌他冷笑道:“你提的這些,不過是朝廷撫困之舉中難免有的后患而已,這和我提出的策略何干?任何仁政,都難免存在弊端,豈能因噎廢食?”
“不解決弊端,仁政也可能變成暴政。因噎廢食固然不可,明知有毒還要直脖子咽就很聰明了?”鐵慈笑道,“你說完了?你說完了,該輪到我了。”
“欲致富,先修路。道路是經濟運行之筋脈。朝廷出資,發動富戶,修路修橋,走不出就打開道路,讓他們走出來。”
“不光是修路修橋,還有教育、藥堂,商業,諸般民生基礎,都是重中之重。各地書院,大小私塾,如果都能對貧困地域的書生予以適當看顧,允許降低標準入學,多一些有識之士,便有多一分的脫貧可能。”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賜錢能解一時之困,不能解一生之貧。你去那深山,只見那里人窮,想過如何幫他們擺脫貧窮嗎?你發現那山里有什么可以賣錢,有什么資源可以利用嗎?你教孩子讀書,你教那些成年人山外的信息,教他們怎么走出大山,用什么樣的富余物來換物資嗎?你有注意到每家每戶貧困的原因,并因施策嗎?你有告訴他們山外頭需要什么,有告訴他們,怎樣做才最適合他們嗎?”
“或許你不懂,那就該派真正懂這些的人去。正如發動富戶不能白從人口袋里掏錢,也要給人家必要的名譽和頭銜以及商稅減免。派遣去的人員,也該盡量避免你這種夸夸空談的公子哥兒,多選一些有技術懂實務的,并在完成任務后適當給予扶持和嘉獎。”
“這其實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巨大命題,能做的很多也很復雜,我也只能說一些最淺顯的。做這些事也絕非一日之功,需要大量的時間和人力,不妨多培養實干人才,然后派往各地,按照實績予以獎勵。書院實習歷練的舉措很好,可惜最終還是流于形式了。任何事的順利開展,需要完整的制度和監督……”
講堂后忽然傳來掌聲。
鐵慈停住,回頭一看,卻見講堂側門,不知何時已經站了黑壓壓一大堆人。
大部分是眼熟的教諭助教,濟濟擁著一個中年老美男,鼓掌的正是這人。
中年老美男眉目清秀,氣質溫潤,穿一襲洗舊了的春衫,針腳細密的千層底布鞋,周身上下無不舒服妥帖,唯一的缺陷就是發際線有點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