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葦下了車,到了人群中和人拉呱,她還是拿著那個大煙槍,穿一身皺巴巴的寶藍色暗紋袍子,蹲在人群中,一邊抽煙一邊聽鄉老們說話,那姿勢,和旁邊的老農一模一樣。
鐵慈很好奇,這位明明急著趕路,為什么忽然在這小村停留,便也蹲了過去。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狄一葦頭上胡亂挽了個髻,幾根睡翹起來的呆毛疏影橫斜。
她在人群外圍蹲下,過了一會,飛羽也過來蹲下。
鐵慈在那聽狄一葦和百姓拉呱,有人道:“多謝指揮使前些天送來的糧食,旱了一陣,又被搶了一陣,那陣子險些被餓死……最近好啦,來搶的小隊少了。”
有人道:“不過來賣皮子的獵戶也少了,搞得最近皮子價格大漲,本來我還想搞張好皮子過冬的……”
有人道:“集市上鐵器價格也漲了……”
有人道:“走街串巷的貨郎倒是多了,現在買針頭線腦也方便……”
有人道:“過來走親戚的也少了,我好久沒見我那遠房表弟了。”
有人道:“對了我還聽說了一個歌謠,什么圣人立,瑞生王……”
鐵慈一開始漫不經心地聽著,漸漸神情變了。
忽然膝蓋被碰了一下,轉頭卻看見飛羽用樹枝在地上畫畫。
第一幅畫是兩個小人隔墻親嘴。
第二幅畫是兩個小人隔簾親嘴。
第三幅畫是兩個小人隔紗親嘴。
……
特么的,現學現畫,還畫成了連環畫。
要不要再配個框框做選擇題。
鐵慈又好氣又好笑,肩膀一撞,想把這個滿腦子廢料的家伙撞地上去。
卻不想飛羽早有準備,肩膀抵著,又撞了回來。
鐵慈撞過去。
飛羽撞回來。
兩人蹲在地上晃來晃去,像一對皮皮的不倒翁。
人群中央的狄一葦忽然回頭,看了兩人一眼。
隔著人頭,鐵慈看見半張蒼白的臉,和蒼白臉上淡茶色的眼眸。
那眸色淡,目光也淡,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又轉回去了。
田間地頭茶話會話題忽然一轉,狄一葦用煙桿指指一個漢子,道:“老申,你那口子呢?”
那叫老申的漢子神色有點不自然,道:“懶婆娘還在床上挺尸呢,說是身子不大爽利。又沒生病,哪來的不爽利,我這就叫她去。”說著便走。
狄一葦懶懶起身,磕磕煙灰,道:“你媳婦不是挺勤快的么?有了糧就懶起來了?這不成,我瞧瞧去。”
老申訕笑著想攔,狄一葦煙槍撥開他,踢踢踏踏拖著步子就熟門熟路地往一間破屋子去了,那漢子只好跟著。
鐵慈也跟了過去,那漢子屋里很破,倒還干凈,也沒什么腌臜氣味,那婦人就在迎門的破木板上睡著,瘦得骷髏也似,蓋一層爛出棉絮的被子,看見老申進門,有氣無力地道:“……他爹,你把那米湯給我喝一口……”
屋子低矮,光線很差,她視力也不好,沒看清進來的都有誰,吃力地伸手去夠一碗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冷米湯。
狄一葦看了看那米湯,問老申:“我不是命人給你們一家一袋糧食了嗎?搭著地里的那些瓜菜,也能混個溫飽,如何她就餓成這樣?”
老申摸了摸頭,避開她的目光,道:“她……她得了消渴癥,吃什么都不胖的……”
忽然一個女童大聲道:“爹爹撒謊,是爹爹讓娘和我少吃些,讓給弟弟和他吃。我餓,娘又把她的讓給我,她就……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