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只手握著的是調羹,顧鳶卻覺得比盛了熱湯的燉盅還燙手。
對上遲聿深沉黝黑的眸子,她唇畔反復翕合好幾次,每一句話都在嘴邊,卻無從開口說起。
“顧鳶,你在害怕什么?”
只是透過一個眼神,遲聿便看穿了顧鳶的所有偽裝。
也正如遲聿所言的一樣,顧鳶在害怕。
四目相對之下他依然是那樣清冷淡漠的表情,而他此刻也正用這樣的表情和目光看著她——
迅速移開了與他對視的目光后,她放下了碗和調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間微微泛紅,昭示著剛才握著調羹時指尖有多用力。她盡快熨帖好自己心中的波濤翻滾,但這次沒敢于他對視,而是低頭看著他手指上的血氧儀問:“……你,還想起了哪些?是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嗎?”
如果這時候她都還不明白,這場突如其來的昏迷帶來的會是什么,那么她真是夠遲鈍的。
似是如她所愿,她聽到他說:
“……想起了,在悉尼的那夜。”
“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也包括,你對我做過的事……”
隨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落下。
顧鳶瞳孔巨震,她用力的咬住了下唇瓣,被牙齒咬住的那一片微微泛著青白色,那樣的力道似乎再用一點點就能咬出血來……
她仍舊不敢抬頭看他。
怯懦軟弱到無法直視他被她欺騙過后,含著恨意的雙眼。
若是含恨,那也還好。
可是無情無欲清冷淡漠到極致,那才最是傷人。
遲聿將顧鳶此刻所有的情緒變化全都盡收眼底,他看到了她的慌張、逃避、怯懦、后怕、以及那一抹悔。他不禁想,她當真是帶著悔意的嗎?在強行剝奪了他的記憶之后,讓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她真的對此有過悔意嗎?
不管他怎么呼救,她都不愿意救他。
甚至反手將他推入深淵。
“我求你不要送走我的時候,你有那么一刻心軟過沒有?”
她聽到他問。
她是回答得上來的。
只是,不管她的答案是怎樣,都沒有任何意義,做過的事情抹不掉,她給他帶去過的那些傷害太深,即使擠了膿結了痂,依然是一個醒目到刺眼的疤。
“顧鳶,我一遍遍求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心軟?”
“我說哪怕你不愛我也可以,別把我送走,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不要把我送走,讓我留下……那時候你怎么不心軟呢?”
“我為你自殺才好不容易來到了你的世界,我為你自殺了兩次只因為不顧一切的想到回到你的身邊。”
“你看,重來一次我依然堅定的向你走來。”
“可你呢……顧鳶,你對我做了什么……”
你將我推向深淵。
你不救我。
此刻遲聿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如此清晰的再在顧鳶耳邊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不覺。
如今顧鳶突然才突然驚覺,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曾經面對遲聿那么絕望的時候,她是怎樣狠心不顧他的意愿將他推進了深淵。她說服自己的那些話,不過是官宦堂皇為自己開脫讓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的理由罷了。當她意識到自己可怕的時候卻又很快安慰自己只是為了將來,她特立獨行且固執的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但她在做這些之前從來沒有顧忌過遲聿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