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掌柜看著憨厚,但辦事頗為利索,不久便以遠房子侄的名義為他填好了手實,報里正團貌(驗證身份)后,楚天舒便成了大唐的合法居民。
這十幾日來,他白天在店里幫廚,晚上教授菜譜,昏暗的燭光和煙火讓他的眼睛脹痛不已,光線一亮便常流眼淚,張百齡也有些內疚,著了女兒張小和去藥鋪給他拿藥,無非是夜明砂一類,對于這等好意,楚天舒實在消受不起,總是趁著他們不注意偷偷倒掉。
張小和發現他倒掉藥湯,以為是他嫌藥苦,便扭扭捏捏的來勸他,講了一套良藥苦口利于病的道理,又故作大人模樣謝過他對家里的幫助,之后要守望相助共進共退之類的。
楚天舒聽著好笑,實際上張小和不過14歲,跟他一個歷經世事的靈魂講道理,這場景想想都有些怪誕。但這個年代女子早熟,15歲都可以嫁人了,她不時表現出的成熟看起來便讓楚天舒格外唏噓。
也是出于此,他常常跟張小和講一些奇聞趣事,比如所謂夜明砂就是蝙蝠屎,所以他才不愿吃藥;比如眼睛干澀是用眼過度,或者煙熏使得腺體發炎;比如針對眼痛,冰敷比熱敷有效。不一而足,再漸次展開去,什么是腺體,何謂發炎,如何制冰,為何冰庫藏冰積年不化,等等諸事,讓小姑娘時而敬佩,時而懷疑,漸漸地便對這個戶籍上寫著16歲的同齡人熱絡起來。
“天舒哥,你說的這些都是在書上看來的嗎?阿爺說你是讀書人,但你跟那些讀書人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你不會寫詩。”
楚天舒啞然失笑。小姑娘常在店里幫忙,那些到店里吃飯的才子自然見過不少。
見他不回答,張小和便繼續說了下去。
“上次有幾個讀書人到店里吃朝食,一邊吃酒一邊作詩,連鄭市丞也說好呢。”
鄭市丞便是此前的老人鄭拾,他說自己在東市署任閑職,原來卻是東市署正八品上的市丞,大致相當于后世的工商局處長,屬于實權人物----當然,在長安這個帝國之都,倒也算不得大官。
“那你喜歡會作詩的讀書人,還是我這樣的讀書人?”楚天舒調笑了一句,話一出口已覺得不妥,大唐可還沒開放到這種程度。
好在小姑娘沒有往深處想,只是接話道:“當然是喜歡會作詩的讀書人,但他們作的詩,我聽不大懂……”
“既然聽不懂,為何還會喜歡呢?”
“這倒也是,可大家都說……都說……”
大家都說什么?張小和覺得自己心里有話,但仿佛被突如其來的一根梁木橫在了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楚天舒無意去引導她做什么獨立思考,這年頭有獨立思想對女性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與其生硬地把儒學禮教編織成的那層殼打破,讓她直面外面的風雨,何不讓她順其自然地呆在那一片小天地里呢?
又過了兩天,正值八月十五,店里各個伙計領了一份銅錢回家過節了,而楚天舒一則身份特殊,而則本來也跟張掌柜一家住在一處,總不好拋下他,便被邀請一同過節賞月。
張家因為做酒樓生意,一貫是一日三食,加上過節,菜品便豐盛了許多,大家都有些腹脹,坐在檐下乘涼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