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溫厚的太子殿下沉默了許久,深深地嘆了口氣。
“國忠,你知道嗎,我和父親……都有點怕洛南。”他改變了稱呼,語氣變得更加溫和,卻又帶著深深地傷感,“他從小就很優秀,比任何人都優秀。他天才的程度,連武成王、武英王……諸位供奉,都為之驚嘆。當年爺爺還在位的時候,就曾經感嘆‘我帝家有麒麟兒,帝家嫡系里面,終于該出一位仙佛了’……”
“那時候,他是我們的驕傲。”
張國忠什么都沒說,他知道,自己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默默傾聽。
“可是,隨著漸漸長大,他慢慢的變了。他變得越來越固執,經常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高傲,就像是這世界上只有他是‘人’,別的所有人都只是‘螻蟻’……那種理所當然的高等一等,理所當然地超乎于眾人之上,理所當然地應該看不起所有人……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但真的,那時候的他,超級讓人不舒服!”
張國忠微微點頭,雖然他沒見過那時候的帝洛南——當時他還在南海苦讀,為進京趕考做準備——但是,他從不止一個人那里,聽說過關于那時候的帝洛南的故事。
當年的帝洛南,就像帝河東所說,是一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習慣于用鼻子看人,會毫不在乎地從別人身上碾壓過去的人。
“所以他在荊南平叛,一下子就殺了幾十萬人,消息傳來,我們固然震驚,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很正常。”帝河東嘆道,“洛南他……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幾十萬人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數字。”
他的神情越發憂郁:“那時候,我偶爾甚至會覺得,就連我們這些親人,在他眼里或許也只是一個數字……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沒有能夠修得長生的人,在他眼里就都只是一個數字。”
“我問過父親,這樣的人,真的能夠修成長生,守護大夏嗎?父親也只是嘆氣,沒有回答。”
帝河東又沉默了很久,然后說:“他現在變法,折騰這些,看上去手段激烈。但其實比起當年的他,已經溫和了不知道多少倍。”
“國忠,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很投緣,大概就是那種‘傾蓋如故’的感覺。除了父母妻兒之外,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很認真地問你,你覺得,我退到后面,讓洛南他頂在最前面,真的沒問題嗎?”
“他……真的不會出事嗎?”
張國忠看著太子殿下那有些迷惘的神情,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很堅定地說:“您盡管放心!二皇子是要成就長生的絕世天才,所有的一切挫折和困難,對他來說,都只是磨礪而已。他就像一柄鑄成不久的神兵利刃,需要經過反復的磨礪,才能真正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是這樣的嗎……”帝河東自言自語,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說,“你說得對,洛南他,的確是個越挫越強,不斷前進的人。上一次他挫折之后,就成長了很多。這次他再挫折的話,一定還會更加的成長!”
他連連點頭,迷惘之色漸漸散去,重新變得沉穩而堅定:“好吧。我明天就去找幾位老臣商談,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來辦!”
過了一段時間,張國忠離開太子府,在坐車回家的路上,他輕輕點頭,笑得很愉快。
(太子殿下實在是一個溫厚重感情的人……這是好事!主君如此,我便要加倍努力,以報殿下的知遇之恩!)
而書房里面帝河東,卻翻開了一本《國變》,看著書中的內容,陷入了思考。
(這書里面,小皇帝變法失敗,關鍵在于沒有能夠團結足夠多的人,光靠著一群書生折騰,其實毫無意義。)
(洛南的做法比這小皇帝要高明得多,我要更加小心提防,萬萬不能讓他乘勢而上!)
(張國忠這個人,想法很多,腦子很好,想要把他牢牢握在手上,權力地位高官厚祿固然不可或缺,但最重要的,還是用感情籠絡住他!)
(唉,可惜父皇松口太遲,他早已娶妻生子。否則的話,我把女兒嫁給他,那才算是最好的辦法,比現在這樣演戲強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