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永博是一個被遺忘的人,就像他所代表的路線。
曾幾何時,他還是“地球第一位燃燒者”,所代表的“機芯技術”“燃燒者改造”和“深藍行者平臺”,是全球資本追逐的熱點,是將地球從畸變時代拉扯出來的唯一希望。
如今不敢說一地雞毛,但相應的炒作都偃旗息鼓,承接大量投資的生產線被砍,紙面上的那些更像是泡泡,一吹就都不見了。至于他本人,則滯留在月球軌道基地中,做一些不痛不癢,意義不大的工作。
這種時候,經常接觸他的竟然變成了軍方,畢竟他植入的機芯還超前了幾個版本,有追趕、復刻的價值。“機芯”路線嚴重的不確定性,導致軍方的沉沒成本也不可估量,那邊當然是能挽救一些是一些,但也只是將他作為選擇之一,且是相對靠后的選擇之一。
他還好一些,那個不成器的老爹,已經在接受精神康復治療。之所以沒有給趕出深藍實驗室,可能是保密制度不允許之故……
連殺人滅口的必要都沒有。
其實,嚴永博很希望這種情況持續下去,至少在沒有發生形勢上的絕大變化之前,就這么持續下去,讓他在月球軌道基地上默默生存。
地球那邊沸沸揚揚的“夢境世界”,并沒有在這里鋪開,很多人望眼欲穿,又屢次失望,嚴永博卻安心好多。這或可證明,那家伙的力量還無法跨越地月之間近四十萬公里的距離。
但他還是覺得不保險,于是積極活動,主動申請前往條件艱苦的木衛二基地,如果有可能,更遠些也可以。
只要活下來,就有機會。
這段時間,嚴永博一直在做夢,頻繁夢見以前的人和事。
他覺得這不是好現象,尤其是地球上架設起“夢境世界”之后,他更是坐立不安。所以他專門要求技術團隊,嗯,為他們這個“第七代機芯植入者”圈子服務的團隊加入一個功能,檢測每日的睡眠狀態,干擾、減少夢境。
技術團隊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完成了,效果卻不太好。
他仍然時不時地做夢,仍然陷在過往的記憶中。
無憂無慮的、滿心矛盾的、光鮮又虛榮的、絕望而憎恨的……好多細節,他以為都遺忘了的,卻都在夢中翻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展現給他看。
如果時間回到一年前,回到他可以隨意羞辱那小子的時候,他可能會大笑著醒來,只當是“來時路”,稍稍感慨便罷。
可如今,這無疑就是折磨。
嚴永博承認,他并不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只是一個以結果為導向的現實主義者……呵,可以說是逐利者。
他曾經也有一些道德感,有一些小情思,卻在現實利益面前煙消云散。那種道德上的糾結時期已經過去,永遠過去了,他已經重新認識了自己——可以丑陋,可以骯臟,但一定要有成就,壓過他們父子親手毀滅的那條路徑的成就。
那就是人生價值所在了。
嚴永博曾經擁有這樣的成就,還是兩次,可它們最終都毀滅了。
羅中衡,羅……
恐懼的戰栗感襲來,哪怕是在夢中。
嚴永博憎惡這樣的自己,即便入夢,也對著鏡中的自己嚴厲審視:
“慌什么!在月球軌道上,還怕他怎的?”
他怒拍鏡面,眼角血管堆起如蛛網,抽搐間又好像真有蜘蛛在上面爬行。
莫名的,他恐懼這樣的場景,憤怒氣場為之一滯。
倒是鏡中的人影,頂著那恐怖的眼角血管網,冰冷盯視過來,很是厭憎。不是居高臨下的道德優越感,僅僅是厭蠢:
“淪到這步,都是因為你愚蠢的、糟糕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