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永博憤怒了:“我何曾有過選擇的權力?”
但很快,在鏡中人的逼視下,他又不得不直面內心最虛弱狼狽的一角:好吧,他有的!只不過他更厭憎當時無利益的那一邊,在他老爹與資本媾和,出賣實驗室的時候,做了一個聰明的啞巴。
事實證明,他就是蠢……可僅僅一年前,不是這樣的!
當時他面對羅家那小子,完全可以一只手捏死他,可為什么沒做呢?
不論當時是怎樣的想法,現在唯有后悔。
嚴永博撐著鏡面,又用力錘打,鏡子開裂,鏡中人冷冷看他。
在這樣的注視下,嚴永博更要為自己分辨:“誰知道一年后會怎樣?就像90年的大崩潰,不也催生了數年后的成就?雖然很快又被那小子搞崩掉,但這個世界起伏不定,我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有機會!”
雖然他被遺忘,像他這種植入第七代機芯的天啟實驗室試驗人員,能夠支撐起“天啟陣列”的精英,還是有個小圈子的。哪怕每日在群里窺屏,也能知道地球上發生的事情。
比如“內外地球”,比如“開墾團”,比如那遙遠的“中央星區”,目前他仍不是太理解,但這樣的背景已足夠放縱想象。對他來說,這就是機會……的前奏啊!
而且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就是,哪怕機會渺茫,可那小子畢竟無法一手遮天!
他滔滔不絕,說著就很興奮。裂開的鏡子里,鏡中人依舊盯視過來:
“所以,你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哈?”
“過往的已完全否定,當下則徒勞掙扎,未來也不過是依靠妄想而活,說破大天去,也僅僅是想活著……怎么活不是活呢?”
嚴永博眼角的血管要爆掉了,或者說已經爆掉了。一根尖針戳進來,甚至都沒有爆炸聲,他整個人就泄了氣。
鏡中人看破了、也掏空了他的一切。
正如其所說,他的過去已經被現實徹底否定,他的未來仍然要寄托于奇跡,失敗的逐利者,命運正是如此走向。剩下也不過是傾家蕩產、連手指都被砍掉賭徒,在被逐出的賭場之外嚎叫的那一聲“風水輪流轉,莫欺少年窮”……
然而他已經不是少年了。
嚴永博又重重拍擊鏡面,讓鏡子綻開更多裂紋,他盯住鏡中的自己,良久,忽然無聲而笑:“那又如何?能奈我何?我馬上就要去木衛二了,然后就等著‘開墾團’和‘中央星區’過來……我可以看著他,也變成一個笑話!”
對面也笑起來,在多處開裂的鏡面中,笑容格外詭異。
嚴永博下意識退后一步,然后就僵住了。
正面來看,“鏡中人”仍是一個,可只要稍微錯開角度,他就看到了無數個“鏡中人”,無數個自己呈現于其中。有少年的,有當下的;有昂揚的,有陰暗的;有得意的,有痛苦的;有笑的叫的;有哭的鬧的;有敏感的,有麻木的;有癲狂的,也有絕望的……
他所有的情緒,一切的人生,都投入其中,分門別類。
再然后,裂紋彌合,人影重聚,再度融合為鏡中的自己,一個頹廢又有些病態亢奮的小丑,搖頭嘆氣:“如此辛苦,何必呢?你只是想活,就去簡單地活,我替你去應付那些糟心事兒,可好?”
鏡中小丑如此真實且真誠,他伸出手,嚴永博恍惚著也伸出來。
兩手相握,恍惚,錯位。
然后他就看著對面的自己閉上眼睛,進入更深層睡眠。他則如正常的夢境,從虛無中來,往虛無中去……等等!
已啟動的進程不會停止,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看著自己沒入黑暗和虛無,依稀還能聽到植入體內的第七代機芯檢視的回響:
“腦波活動已錄入,一切正常……祝好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