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一小半都看不到了。
“人老了,少了些銳氣,多了點慈悲,總覺得日子是要將就著過,得過且過,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心態一生出來,底下的人便覺得我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能糊弄便糊弄,能欺負就欺負。她們啊,真以為我是個老糊涂嘍。”
顧老夫人拍了拍孫女的手,滿是感慨。
“您才不老呢。”顧惜年反手握住了老人微涼的手,“我聽說,長嫂用上了不少心思,這顧府上下,徹底整肅了一遍。”
顧老夫人點了點頭:“越是到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越是分不清環在周圍的面孔背后,藏著的心思是善是惡。你長嫂打算整肅顧府的時候,也曾來稟報,說怕手段用上,力道過猛,難免會波及到一些無辜的傭仆。”
“長嫂做的很好,此時此刻,已沒有時間一點點的清查,仁慈與善念,也要分對誰用,這一點祖母比阿年更會懂的;故人難舍,舊情難忘,可也不能讓過去那一點點的好,拖累的整個顧家,淪落到了萬劫不復之地。”
這顧府,簡直成了是非之地。
自她父兄領軍在外,駐守邊關,得皇帝重視,八萬顧家軍轉眼間多了一倍有余。
將在外,君不安。
哪怕父親已是竭盡所能,來安皇帝的心,依然躲不過被猜疑的命運。
皇族,既要用顧家來平定天下,也實時刻防備著顧家擁兵自重,權傾一方。
皇帝的關注在哪兒,上行下效,各房的視線焦點便在哪里。
這顧府,數年之間,傭仆們被收買、被利誘、被更換,被安插……
時間久了,實在是看不清楚,哪個是忠,哪個是奸,哪個是惡。
顧惜年痛下決心,整肅芳菲閣,用的便是快、狠、準的雷霆手段。
余氏也是有樣學樣,這時候,寧可自損八百,破釜沉舟,也得先讓顧家穩住。
“你長嫂的用意,祖母明白,事前商量過了,也是同意的。所以,我讓你長嫂對外說,一切都是我這個老太婆的意思,若有不滿者,讓她們直接來我面前說。”
顧老夫人近年來燒香拜佛,眉目間染了幾分慈悲,可作為恩圣公主的這一輩子,她經歷的大風大浪太多了,身體內流淌的血液都帶著殺伐之氣。
活到了這個歲數,以為什么都擁有了,也什么都看淡了,就靜靜的等待著緩步走到生命的盡頭,也算不負這一生了。
誰知,竟會遭遇如此劇變。
家不成家。
至親慘死。
顧老夫人強忍著悲痛,她還要為活著的人,操持出安穩的生活。
“祖母身子可好?”顧惜年柔聲問。
“撐得住。”顧老夫人憐愛的抱住了顧惜年,緊緊抱了一會,她才道:“顧家有祖母在呢,阿年不要擔心;其實祖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的寶貝孫女,嫁去那唐王府,實在不是……”
顧惜年抬手,輕輕遮住了老太太的口,不讓她把感傷和不滿的情緒表達出來。
“祖母教過阿年,做人做事,除了要顧及著眼前,更要學會向前看,至少,還活著,只要能活下去,便還有許多的希望,不是嗎?”
顧老夫人心里清楚,這是孫女兒在寬慰自己呢。
木已成舟,她再心痛,事情也已經是這樣了。
因為段小白跟來的關系,難免會問起了與護龍衛有關的事。
顧惜年搖頭:“護龍衛皆穿著繡云紋的錦衣,面上扣著遮擋容貌的面具,且是被允許隨身攜帶武器出入,他們的特點很明顯,真的見到了就很容易認出來;在唐王府內,藏著為數不少的護龍衛,可他們全都集中在了唐王身邊,護著重病的主子,平時并不會出現在其他地點。”
她看向了窗外,在視線之內,遠遠能瞧見段小白找了一棵樹站定下來,抱著他的重劍,一動不動,像是個木頭樁子似得,不管多少人在他眼前經過,他都能做到視而不見,渾身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場。
不知怎么,顧惜年忽然笑了起來:“至于這位段侍衛,也并非是唐王派來保護我的,我跟唐王可沒存著那么大的情誼,用不起他身邊的高手啊。”
顧老夫人神情轉沉,輕嘆了口氣。
“原以為,你去了唐王府,日子能比在顧家好過許多。”
顧惜年點了點頭:“我在哪兒,日子都能過得不錯。祖母,你應是世上最信阿年的人,因為你最了解阿年,知道阿年心里邊很有數。”
“就是因為太知道你,才忍不住的心疼啊,我的阿年,本該走一條更加平穩的路,哪需要把日子過得如此辛苦。”
……
祖孫二人,閑聊了好一陣子。
午宴快開席時,才讓顧惜年攙著,緩步送她離開。
“你幾個嫂嫂都在等著呢,阿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