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劉娥站在大殿上,看著殿上正中那具已經模糊得看不清樣子的塑像,喃喃地:“阿順哥,你說這世上,有神佛嗎?”
此時與她一起還留在殿中的,是王小波的妻弟李順——明天就要走了,扛力氣的人都被派去干活了,王小波就讓這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先呆在殿里——聞言怔了一下:“可能、應該、或許是有的吧。”
劉娥冷笑了聲,聲音中似哭似笑:“呵呵,要真有的話,怎么他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這么多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她低頭看著這空蕩蕩的殿堂,曾經這里有許多人如此努力地忍受著苦難和痛苦想活下來,可最終,在這個神像的眼皮子底下,一個個無望地死去。
李順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親人,嘆道:“小娥,你婆婆雖然去了,你更要活得好才是。”
劉娥忽然道:“阿順哥,你知道嗎,我不是婆婆的孩子。”
李順哦了一聲,這個離亂的世道,許多人都是家破人亡,臨時拼湊成一家。人還要活著,日子還要繼續,過去的懷念留著,卻只能努力著拼湊日后的生活。
劉娥輕聲道:“婆婆從前都沒說,只這次逃難的時候,才跟我說了。她年輕的時候在錦官城里做事,有一年路過一家門前,聽到孩子的哭聲,進門一看,發現這一家子都死絕,只余一個孩子坐在空水缸中大哭。那孩子就是我。婆婆不敢停留,抱了我匆匆地逃走了。后來城里也住不得了,就帶著我回到鄉下去住,可是就在去年,因為交不起租子,起了亂民,官兵來了,盜匪來了,來來回回就跟篦子似的在村子里掃蕩,婆婆沒辦法,只能跟著村里人一起逃命……”她抬起眼來,眼淚落下:“可是逃不過命啊,我們村這一批逃出來的人,中途死的死,散的散,最后都死在這一場塌方里了。”她指著神像,聲音凄厲:“我們做了什么罪孽,好好的家沒有了,村沒了,山塌了,人一個個就這么沒了。還要這么大的殿堂,供著這樣的泥塑木雕做什么,做什么?”
李順看著神像,忽然笑了:“小娥,你膽子好大,這樣說不怕會得罪菩薩?”
劉娥冷冷地說:“菩薩都不保佑人,得罪了又怎么樣!”她才十三歲,然而,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使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
忽然聽得門外一人道:“說得好!既然菩薩不保佑人,得罪了便得罪了。”
劉娥回頭,就看到計辭走進來,手里拿著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遞給兩人道:“我剛才在林子里挖到幾個黃精,算你們倆有口福。”
劉娥不接,道:“小計哥,你每次都給我吃的,你自己吃吧?”
計辭瞪她:“我們是大人,你是小孩,不吃怎么能活。”
劉娥之所以能活下來,或許就是這些一個個大人,看到什么好東西,總給她留點,讓她每每在瀕危中總還有一點能量活下來。
劉娥只得接了,又問他:“你說女皇帝,女人也能當皇帝嗎?”
計辭點頭道:“正是,這座寺廟叫皇澤寺,你們可知這道皇澤寺供奉的是什么人?”
兩人搖了搖頭,計辭道:“是女皇帝。皇澤寺供奉的,是則天大圣皇帝。”
李順已經叫了起來:“我知道了,原來皇澤寺就是則天廟呀!”
劉娥詫異地問他:“你知道?”
李順就道:“就是唐朝的女皇武則天啊,她是咱們廣元人,這里就是廣元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