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欽若的說法是這樣的:“毋濱古自己無能糊涂,既知三司清欠多年積弊,這么多年卻不思改進,待質問起來,就總用這個理由搪塞。且總數不清,能追回多少不清,減免多少沒個成算,官家豈是個糊涂的,如何能由著他說一句赦免就赦免?若不是我算清了報上去請官家赦免,這筆糊涂賬,從五代積到如今,還想再積多少年?”
錢惟演勸他:“好在官家知道你辛苦做事,不必勉強。”
王欽若嘆息:“國朝一統大江南北,可是有形的一統易,心中的一統難。我們這些南方出身的官員,在朝中尤難立足,在那些君子大人們的眼中,我們這些做實事的人,只配小吏一流,豈容與他們同列。我等一事未做,就先受攻擊,不得不察顏觀色,戰戰兢兢,這卻又成了一重罪名,開口閉口小人行徑。哼!”
樞密副使馮拯就道:“幸而官家明察秋毫,知道誰是努力做事的人。”
錢惟演就說了一句:“我聽說他們欲阻止大將練兵之權。”
王欽若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大將不準練兵,南人不準當官,橫豎這朝堂,只余幾個書生大言,空談誤國就好。”
南官們皆不說了,都嘆了口氣,臉上也有忿然之色。
本朝是從后周而得的江山,北派的重臣,溯其淵源,多半自其父祖蔭親,或提攜有恩的上級、都有在后周、乃至后漢、后晉、后唐時代為官的經歷,而構連成一股看似分散,實則理念認同、互相支援的力量。也恰恰是這股力量的存在,才令得世宦世族俱能夠抱成一團,雖經五代之亂,軍閥們如走馬燈似的更替,但這些書香大族卻沒有像唐末一樣,經歷一次權力更替就“天街踏盡公卿骨”,反而是越來越強大。
而其中歷任五代十帝為宰相的馮道更是其中的皎皎者。馮道以其不屈的意志,柔軟的身段,和嫻熟的政務能力,讓他的身邊聚集了一批極頂人才,他們以馮道馬首是瞻。而那些軍閥們在經歷了唐末的血腥屠殺以后,一代代朝起暮落,而經歷過洗練而生存下的勝利者,遠比剛起事那些草莽更精明,在目睹無數的政權倒塌為代價之后,有那些文士們的長久游說之后,終于以血的代價,認清如想要尋找更長久穩固的統治,就必須要尊重士大夫們的行政能力。
而馮道,正是士大夫們推出的與軍閥周旋的首腦,所以郭威想稱帝的時候,見馮道不施禮,就自知時機未到而退。而士大夫們對馮道也廣為稱贊,將他推上“當世之士無賢愚,皆仰道為元老,而喜為之偁譽”的聲望頂峰。
而這股力量在進入新王朝的時候,也是產生了新的變化。
士家大族們對于軍隊擅權的恐懼,是一貫而持之,所以才有開國之后,游說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的舉措。于太宗皇帝擅自北伐,也多有不認可。
同時太宗皇帝時代監軍制度對軍隊的控制,及設立樞密使將軍隊指揮權力收歸等措施導致的一系列軍事失當,固然他自己的性情與才能是一方面,但這也同樣是重臣們施力影響亦是極重要的因素。
而與之相符的,就是對南方官員的排斥,北官是立國有功之臣,擅長兵事,而南方多年無戰,南官們更擅長于撫民安政經濟之學。但因原來因南方官員都是亡國降臣,先天低人一等。但隨著大宋立國日久,南方官員于實務上出成績而逐步升遷。漸漸影響到朝堂上人數比例。且太宗皇帝時又大舉科舉,南方人入朝更多,不能不叫北官們為之警惕。
雖然這也并不是一概而論,南方人中有才華者,也能被北方官員所賞識,而北方官員中心胸廣闊者,也會與南方官員交好。但這里卻有一條不可愈越的鴻溝,那就是入閣。
本朝開國至今,無南方人入閣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