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不由問:“后來呢?”
楊媛道:“那天只有服侍二郎和三郎的人不在,太子妃雖然傷心,卻囑咐說不要驚動孩子。不過當時太子妃的乳母涂嬤嬤也不在,說是去照顧二郎了。然后到了下午的時候,三郎的乳娘就跑來說三郎不見了,于是太子妃趕緊派人去找孩子,并叫涂嬤嬤把二郎抱到她的房間里去。可不想她們找到三郎的時候,卻是他已經掉進水池里了!”
劉娥只知那三個孩子夭折,具體經過,卻是不知。頭一個孩子夭折的時候,趙恒也曾經跟她哭過,但后來兩個孩子發生事情的時候,趙恒已入東宮,她輕易見不著他,因此竟不知其中經過,當下不禁問:“可是已經……”
楊媛卻搖頭道:“而且當時找到的時候,他還是有氣的。戴氏整個人都懵了,站在那里跟傻子似地回不了神,好像完全失魂落魄,旁人瞧著,反而是太子妃顯得比她更著急,不停地叫御醫來。直至御醫診斷三郎斷氣的時候,她表現得甚至比四郎沒救時還更傷心,近乎瘋狂,不斷地責罵御醫,責罵乳娘,責罵涂嬤嬤,甚至還責怪自己不應該傷心過度忘記注意孩子。官家看到她這樣,都覺得她自責過甚,不但不責怪她,反而安慰她開解她,反倒因此忽視了真正傷心到無法面對的戴氏……”
劉娥聽到這里,反問:“你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楊媛冷笑:“子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總是先愛自己的孩子,又有誰會在別人的孩子沒了后,哭得比自己孩子沒了更傷心的?雖然她這番做作,讓所有人都覺得責任不在她,是她對自己太苛求太自責。可是卻忘記了一件事——”她緩緩地道:“情濫、則近偽!”
“情濫、則近偽!”這五個字,簡直在劉娥耳邊炸響,頓時所有的懷疑都涌上心頭,她見過皇后,看得出皇后是個極度克制的人,這樣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會在別人的孩子死時,哭得比自己孩子死了還崩潰。
“你既知有偽,為何到今日才說?”劉娥抑制不住憤怒,問楊媛。
楊媛忽然淚下:“姐姐,我哪什么去說?一切不過是我猜想而已,無憑無據,太子妃失子,戴氏又是太子妃的陪房。便是我為了她的孩子出頭,她是站在我這邊,還是太子妃這邊?況且滿宮都是她的人,我唯有自己貼身兩個宮女,其余人,哪里敢用。”
劉娥一時無語,又問:“你為何不告訴太子?”
楊媛反問:“姐姐認為太子是信我,還是信她?”
劉娥氣咽,不能說話。
楊媛長嘆一聲:“無憑無據,我哪里敢去開口,因此只能緩緩去查。我、我是心有不甘。那流言本是底層的愚婦無知,可太子妃為什么放任流言傳揚,可見她是心有猜忌。大郎四郎接連出事,她豈不遷怒于人。況且居上位者,這種事何必自己親自吩咐,只須微露其意,自有人代她下手。我猜那人,便是她的乳母涂氏。”
劉娥問她:“為何你猜是她?”
楊媛道:“因為那日調派仆役,俱是陳氏作主,且也只有陳氏有時間下手。況且,她入宮以后,為何忽然遣陳氏出宮,必是防人查驗。姐姐,我當日是想追查此事,可是卻不曾想到,先帝大行,她入主中宮,我便有再多想法,也不敢有所行動了。姐姐,大勢已去,那時候就算知道其中有什么內情,也沒有人會冒著得罪當朝皇后的風險去說出真相。我更怕我查出了什么以后,沒命活下去。”她停了一下,緩緩道:“我相信戴氏也是有所懷疑的,可是,她只怕更不敢……”
劉娥忽然想起那日她看到戴氏偷偷在園中燒紙錢,被她無意中撞到以后,竟驚惶失措而逃。再想到每次見著戴氏,都如同死灰槁木般的模樣,心中一凌,莫非戴氏當真猜到了些什么,卻是不敢說出口。也唯有心灰如死,才會把自己活成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