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三十分的新宿,烏鴉歸巢,一些紅男綠女還在城市里浮沉。
高樓林立、商廈遍布的這座臃腫城市,某個滿是煙火氣的街角,米店、食肆之間,居然一本正經地半掩著一道柴門。
柴門旁,考究木板上三個毛筆寫的漢字,簡單明了標明此處來歷:
無待庵。
這個名字來源于《莊子·逍遙游》:“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無待”,便是無所依賴。
由于逐年裁撤漢字教學,現如今的日本,能念出這三個漢字的人已經是少數了。知道來源的人更是少有。
推開柴門,就會看到一方狹小卻五臟俱全的庭院,細小碎石鋪出一條蜿蜒小路,通向小院內部,路邊聳立著青色的石燈籠,發出瑩瑩的光芒。
路邊有用竹筒和石盆制作的洗手缽,再往前,是一間小小的草舍。
瓦頂草墻,簡陋,但非常干凈。茶室周圍綠地環繞,竹籬白石,巍然成趣。
“庵”字本意是指“草屋”。和國茶圣千利休崇尚自然和返璞歸真,他建造的“待庵”茶室,便是草屋,所以名為“庵”。
如今待庵茶室已經成了國寶,至今仍在京都供人瞻仰。
而在這方小小的無待庵茶室內,此時擠滿了黑衣西裝大漢。
但他們面前,沒有茶。
“千家的少主,這么晚了,兄弟我還想回家看黃金檔,也不想在你這里來啊。可是你家的欠債不還清,也始終不是個辦法,你說呢?”
為首的一位墨鏡男這么說著,一邊伸手把玩墻壁上寫著“一期一會”的掛軸。
被圍在黑衣男們中間的,是一位少年。
少年盤腿而坐,模樣俊美。身穿湖藍色麻布粗制的簡單和服,胸口半敞,露出一半結實的胸肌。
他臉上掛著灑然的微笑,那微笑如佛陀拈花一笑般,充滿別樣魅力。
即使被圍在一眾壯漢間,也毫不咄咄逼人,自具有一股獨特的出塵氣質,和這間簡潔卻帶著古樸玄奧特色的茶室結合,有種渾然天成的親和力。
“要不還是把地賣了吧,也省得一直虧損。”墨鏡男圖窮匕見。
和服少年緩緩道:“無待庵已經有200多年歷史,這周邊房屋還沒起,它就已經在這里了。”
“知道保護文物不容易,可人都活不下去了,還要茶室干什么呢?”墨鏡男苦口婆心的勸說。
“不,我的意思是,得加錢。”
看向周圍人的他的目光,清澈正義,毫不躲閃。
沉默。
墨鏡男嘿然笑起來:“價格最初就已經定好了不是嗎?這個是上頭多方討論定下的,我們都沒有插手的余地。”
“那就沒法賣了。”少年這話說得艱難。
少年本名為陸涯,本是一個普通的華國學生。
唯一稱得上特殊的,他家譜上的祖先是茶圣陸羽,可那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
前段時間,他出了車禍,忽然就穿越到同時代的日本——這位名為“千臨涯”的少年身上了。
千臨涯今年18歲,父母新亡,只給他留下了一間茶室,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妹妹……以及200萬的外債。
如果說還有什么特別的,他這具身體的祖先,也是一個茶圣。
和國茶圣,千利休。
說起千利休,那在日本可是近乎家喻戶曉的大人物,他使日本茶道脫離了華夏風格,自成一派,并且孕育出了日本獨特的“侘寂”美學。
可惜“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隨著貴族階級的消失,茶道也沒落了,作為一個綿延三百年的茶道家族,傳到千臨涯這一代,居然淪落到被人上門討債。
知道這幫討債的不帶點什么東西是不會走的,千臨涯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拿起墻壁上的掛軸。
“這副一期一會的原稿,是本阿彌光悅晚年所書,被利休公所得,掛于待庵茶室,又輾轉傳到我這一代,現在就拿給你們,盡管拿去抵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