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那張臉,面色鐵青,皮膚像地質年代分層一樣,白的黃的死皮綻裂,肌肉一動牽引得皮屑紛飛翻書似的,有的地方還鼓著泡泡,整張臉像得了腳氣。
一頭黑毛如同野蕨菜般怒張,枯松毛躁,眼窩深陷,眼珠子瞳仁不對稱,一個往右偏一個往上偏,嘴巴合不攏,嘴里的牙齒滿是黃垢還掛著粘稠的口水。
除此之外,他說不出話,身體僵硬,移動艱難,沒有心跳……
如果一個東西看著像鴨子,走路像鴨子,叫聲像鴨子,那它就是鴨子。
如果他看上去像喪尸,行為像喪尸,特征像喪尸,那他無疑就是喪尸。
就算他會做噩夢,就算他知道自己叫什么,就算他還有理智,那他也只是一只有理智、有名字、昨天晚上做過噩夢的喪尸。
回到床上坐了一會兒。
坐了一會兒,程風想通了。
如果自己失憶前就是喪尸,那他沒什么好抱怨的,因為他本來就是喪尸。
如果他是因為變成喪尸才失憶,那也沒什么好抱怨的。他現在可以拋棄過去,作為喪尸開始嶄新生命了,失去記憶反而是幫他卸下了包袱。
程風發現,自己很容易想通。
常理而言,不是所有喪尸都能坦然接受自己是個喪尸的。
而自己很容易就接受了現實,并且立即決定以喪尸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這說明他是一只豁達的喪尸。
這個想法讓他變得樂觀起來。
現在要緊的是,先得找到吃的。
他很餓。
如果說剛起床時,他有點餓,那么僅僅在十分鐘后的現在,這股餓意就已經發展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眼珠子都要爆出血絲了。
他模糊地意識到,這股饑餓的力量很不尋常。
饑餓的力量,可以支配人類去吃草根,去吃樹皮,去吃土。
而他感覺,他的饑餓感能支配自己去吃人。
他有一股沖動,他想要叫喊著“吼哩吼啦!”沖到大街上,高舉雙手跑到人類面前,抱著對方的臉就啃下去。
他對于自己的這股沖動感到既危險、又興奮。
想必這就是喪尸的生存之道。
如果這就是喪尸的命運,他不介意去忠實地踐行。
常理而言,吃掉人類是比較倒胃口的事情,就跟把虎鯨做成生魚片一樣。
可是在如今饑餓的程風來看,這件事也不比拿一匹小矮馬做紅燒肉更倒胃口。
畢竟常理而言,喪尸吃人,天經地義。
程風不介意吃人。
于是,程風又覺得自己是一只樂天知命的喪尸。
不過主要還是太餓。
“咔嚓”。
推開房門,程風走出了家。
風吹過。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家外面的情況,比家里面好不到哪里去。破碎的柏油路面,破碎的路面邊有圍欄,圍欄里是破碎的房屋,破碎的城市的縫隙中,長滿青苔和藤蔓。
他一只喪尸在這荒涼的街道上逡巡。
街上一個稱得上“食物”的東西都沒有。
天剛亮不久,太陽從鉛灰色的云層中探出了頭,空氣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