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沉默了,半晌才說:“我也沒想成為她們,哪怕成為霓裳隊也好。”
霓裳隊就是桑家瓦子買了些容顏嬌好、音聲甜美的小姑娘來培訓,幾輪淘汰后好的留下來先作伴唱,差的或賣或降作侍女。若練得好了,經過競爭,還能夠有機會得到單獨開唱的機會,成為獨立歌姬。劉娥打聽過了,只要不被中途淘汰,兩三年以后,哪怕最差的還是繼續當伴唱,一個月也能掙上五六千錢。
劉娥說:“大娘一年都沒掙那么多。”
龔美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扛活的碼頭,聽說是巨賈馬家的,他們家一年交易能有幾千萬錢進出。前兒他們家生了一個兒子,我們十余個碼頭扛活的上千號人,中午都能多喝一碗肉湯。小娥,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命是天生的。”
劉娥卻不認:“阿哥,大娘說,人受苦是運不好,卻不該認命不好。人只要努力,或者改不了命,卻能改得了運。阿哥,你的手這么巧,能打最精細的花樣子,你應該到銀樓去做師傅,甚至……可以自己開銀樓,你不應該永遠在碼頭扛活。”
這樣的力氣活,只要扛得幾年,不到三十多歲便如那幾個老力工一樣,彎腰駝背,很快就扛不動了,只能坐著等死。而那些銀樓的師傅,六十歲了還照樣能夠人人尊敬,坐著那里指揮著徒弟就能夠掙大錢。哥哥要過的是后一種生活,而不是前一種。
從桑家瓦子出來,她看到后街上有許多的銀樓,便厚著臉皮壯著膽子進去看了,她打聽得前面許多瓦子的姑娘都會來打首飾,薄薄的一分銀子,打個花樣配點彩石,就也能賣上幾貫錢甚至十幾貫錢。
劉娥又道:“阿哥,她們賣二貫,咱們就賣一貫八,一貫七。那樣的花樣,你是能打得出來。我問過鋪面的租金了,如果我做了霓裳隊,掙個五年左右,就能夠掙個最小鋪面的半年租金,再加上一套打銀的家什了。阿哥,只要五年,我們下半生就可以翹著腳收錢當老板了……”
龔美無語,只得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把錢往她手里又塞了塞。從蜀中相識,到一路逃難,直至進京,龔美知道,一直以來拿主意的那個人是小娥,自己聽從便可。然而自從進了汴京城,小娥的想法越來越多,多到他已經跟不上了。
然而,他一直自認為比小娥看到更多的黑暗面,他從來不曾認為小娥的愿意能實現。小娥的心氣飄得太高,總是經不住誘惑地想往高處去,然而在汴京城,像小娥這樣身在底層而充滿不切實際狂想的扛包的草芥之人,已經太多太多。
有人拿著比碼頭扛包還低的收入,去給禁軍當外包苦力,落了一身病還只被人當傻子;有人花了幾年工錢紋了滿身花繡,在西市里炫耀武力被人打成狗;還有人賣了自身給大戶人家當奴才,最后什么也沒混出來。有些人把每天的工錢都拿去賭,妄想著能夠有一日發大財,最終還不是賠光了所有的血汗錢。
小娥說得雖好,但是做歌伎不但要受人調笑欺辱,甚至所掙的大頭都是背后的老板抽走,她的想法,只能是妄想罷了。
夢想人人都有,全汴京的底層百姓很多都有著瘋狂的想象力,可是成功的人,幾萬人未必能有一個。
不知道劉娥是被他說服了,還是覺得說服他太費力,總之,此后劉娥沒有再說什么。
春去秋來,劉娥在孫大娘的果子鋪幫忙,轉眼就是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