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就說:“因著嬤嬤要出宮,舍不得她,所以心里不悅。”
郭夫人就問:“既舍不得她,為何不留下她?”
郭熙過了一會兒,才屏退左右,輕嘆了一聲,把有關劉美人的事,淡淡地說了出來,又將為何逐出乳母的事也說了:“我年輕,心志不堅,怕留得她久了,聽了她的話,移了心志。但她哺乳我一場,也是萬般心意都在我身上,望母親多多照看著她。等過了這陣子,我還會叫她常來宮中看望的。”
郭夫人聽了駭然:“圣人說得對,婢仆之輩,見識既淺,又少顧忌。瓦礫常破而無忌,珠玉珍視而無暇。圣人萬金之軀,萬不可白璧有暇。”
郭熙聽著這話,雖然也似自己的意愿,但不知為何又有些本能地反感,她默然片刻,才道:“母親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的。”
梁夫人看著郭熙,眉頭卻是深深鎖了起來,她沉吟片刻,終于又開口道:“圣人,當年先皇下旨,令圣人嫁入襄王府,那時候臣妾心中,其實是并不情愿的,我家門第與皇家本是高攀了。但是那時候圣人年方二八,行事卻已經有超過年齡的沉穩,這許多年來執掌王府,深得官家的敬愛,如今更已為一國之母……”
郭熙聽得出母親的隱憂,嘆息一聲:“母親放心,如今官家縱然另有所愛,我也不會亂了方寸。只是我當真不服,他若是喜歡年輕貌美的新人也罷了,卻為何,卻為何去喜歡這么一個老婢,我、我……”說到這里,她卻忽然克制不住,竟有些哽咽起來。她自成了王妃以后,少有這種小兒女之態,如今一朝破功,也實是忍不住了。
郭夫人心中明白,長嘆一聲,卻只能勸道:“圣人,既為中宮,便比不得尋常了。若是嫁了常人,娘家也能出面護女。可既享受了皇家至尊,這樣的事,卻也是要承受的。江河不涓細流,故能成其大。圣人為中宮,當令皇家多子多福,方為國母。”她小心翼翼地道:“且,圣人既言其年過三旬,又無子嗣,不過是多一老婢,又有何憂?”
郭熙忽然垂淚,道:“我如今才知道,官家待我,不過是面子情罷了。他待那劉氏才真是情深意切。我冷眼看著,他倆人在一起的時候,竟如膠似漆,旁若無人。我總以為,只要我一心付出,他也會真心待我。母親,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我這么好,他看不到。”
郭夫人心疼地抱住郭熙,她如何能不疼女兒,卻也只能勸:“圣人,如今在我這里哭一場也罷了,萬不可在別人面前哭的。”
郭熙卻執拗地問她:“母親,我就想問問你,父親當年也有姬妾,母親當時是怎么想的,是怎么過得了心里這一關的?”
郭夫人長嘆一聲,郭守文雖然也是賢臣,但終究多年征戰在外,怎么可能沒有姬妾,但是這種,又與皇后的情況完全不同。她是郭守文的妻,其他女人,只是物件兒罷了。但對著當了皇后的女兒,她卻只能感慨道:“圣人天資聰慧,自幼時起言語舉止便十分穩妥,連到十歲時,我都不敢以小兒輩視之,當你是個成年人一般可以商量事情了。如今再見你這小女兒姿態,我真是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郭熙眉頭微皺,她聽懂了母親話語中未說出來的意思,她心中感覺復雜。她瞧不起乳母的見識短淺,可母親的過份理智,卻總讓她感覺心中委屈。
“母親,做了皇后,難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了?”郭熙問。
郭夫人滿腹心疼護短的話,只能壓在心底,她按住女兒的手,勸道:“皇后通今博古,當知道從古到今的帝王,會有多少受寵的妃子?身為皇后,能夠得到君王的愛重,能夠在六宮無子的時候生有三個嫡子,足夠了。”
郭熙眼淚奪眶而出:“可是我,我、不甘心吶!”
郭夫人聽著幾乎淚,也只有女人,才能聽出這“不甘心”三字后的所有吶喊來,卻不得不說出正確的話來:“圣人這一輩子長著呢,情愛只是年輕時的幻象。最終葬入皇陵的,是您這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