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扭身進內,關上了門,只覺得渾身冰冷。聽著涂嬤嬤在外面的哭聲,她心中并不是憤怒,而是恐懼。讓她忽然發作的,并不是涂嬤嬤那提議,而是她忽然發現,她在那個提議之前,竟有一絲心動。
邪念如同黑暗中張開的大口,稍有心動,就墮入無底深淵,她慌忙地摸到床前的念珠,閉上眼睛,念著經文:“人起心動念,神鬼相隨……”
她是皇后,一國之母,應當在品行上無可指摘,她有皇子,她應該為了她的兒子而守住心中的底線。她不可自甘墮落,她不可從小人之邪意,順無知之私欲,她不能變成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帳子內,她閉上眼睛,忽然間淚如雨下,雙手不停顫抖。她有過內疚神明的時候,她有過聽從誘惑的時候,而當時她竟毫無所覺。
乳母是從小將她奶大的人,她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再好,可在乳母面前,卻是無法隱瞞的。她家規嚴整,母親端莊自持,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她是眾姐妹中的大姐,從小要表現得最好,她只有在乳母面前時才表現得毫無矜持,而乳母永遠只會因心疼她,而縱容她在外壓抑后更加放縱的壞脾氣。
她長大了,知道這樣不對,漸漸地在乳母面前,也開始克制。乳母總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希望她依舊能夠將脾氣在她面前發作出來。她經不起這樣的誘惑,在情緒最失控的時候,還是多少發作了些出來。
她說,她怕宮人戴氏的兒子更得太子的寵愛,她說,她已經失去了大郎,不能讓四郎再出意外。當時她只是情緒失控下的怨言,結果乳母附和她,更說因為三郎的健康,是奪了四郎的氣運所致,她會幫助她,幫助四郎的。
這種說法荒謬不經,不過是下人們因為無知而胡說八道,她根本不相信這種話,可是聽著這種話,卻能夠讓人泄憤,讓人減壓。她胡亂地發完脾氣,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那日四郎病重,她慌得沒了主意,只抱著兒子,看著太醫,完全沒有想到乳母在那時候,調開所有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讓三郎掉進了池子里。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嚇得魂飛魄散,她甚至顧不得四郎,直接沖過去,讓太醫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回孩子。
太子只看到她披頭散發,抱著三郎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到她為了挽救回三郎時不顧形象的顛狂模樣,只看到她在三郎死后的悲痛欲絕,卻永遠也不明白這背后的原因。
三郎死了,四郎也沒救回來,她因此而大病一場。從那以后她內心開始有所畏懼,她害怕太子,到后來他成了皇帝之后,更令她害怕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討好他,不敢違逆他,她內心與其說是愧疚,更不如說是恐懼。她害怕看到戴氏,將她住的宮室挪到遠遠的地方。她也害怕與乳母共處一室,總要拉上燕兒,她甚至不敢質問乳母,她害怕在她耳中聽到令她敢面對的真相。
她捂著臉,她的手在抖,她不能再留乳母了,她的心太可怕,她的建議卻又太誘人,她不能讓她把自己帶到萬劫不復的深淵去。
宮中令送皇后的乳母涂嬤嬤回郭府,皇后之母郭夫人接了這道中宮的口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次日就忙親自進宮來問。
郭熙聽說母親求見,暗嘆一聲,請她進宮。
郭守文的妻子梁氏夫人,雖然貴為當今皇后郭熙的生母,但是從她的衣著舉止上,卻絲毫也看不出這等身份的盛氣來。素日在家,她也只是粗衣淡食,但是今日進宮去,雖然換了命服,飾物卻亦不奢華,僅僅是做到不失禮而已。
郭夫人懷著一腔心事進來,依慣例行禮,皇后忙請她坐下,一時無話。
郭夫人想了想,先道:“圣人入宮已經數月,因著體制,我也不能常來看望你,心里卻記掛著你。圣人此刻已為國母,一言一行關系甚大,方才我又見你面上似有愁容,究竟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