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輕品了一口茶,只覺得茶水隱隱有苦味,放下茶杯,不解地問道:“時機錯了?”
錢惟演笑道:“寇公的才能、寇公的威望、寇公的為人,太后又怎么會看不到、想不到呢!治天下者,必有胸懷天下的廣闊,寇公當年是被周懷政、丁謂所誤,太后亦不會計較舊日之事。起用寇公,亦是在太后的計劃之內……”
王曾微笑道:“太后乃女中豪杰,天下共仰。”
錢惟演輕啜了一小口茶,慢慢飲下,緩緩地道:“只是時機不到啊!新帝繼位,寡母幼子,朝局不穩,權臣欺主。太后流放丁謂,推行新政,朝局才剛剛穩定下來,容不介任何風吹草動啊!寇公的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當日在先帝面前,尚是不馴服的,他要回京,若再與太后有什么意見不一,對朝政說三道四,豈不叫百官心思不一,反而弄巧成拙。這樣的話,他的威望越大,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王曾忙道:“寇準自雷州赴任以來,早已經靜心改過,怎敢重蹈覆轍,錢大人盡可放心,向太后美言。”
錢惟演笑道:“問題是你我相信是沒有用的,如今朝政剛剛穩定下來,太后的權威只是剛剛得到建立,眾臣對太后的忠誠也還剛剛開始。太后的新政如果嬰兒一般脆弱,她不會為一個寇準而冒著讓朝政不穩的危險,你我執掌中樞,更不可以想不到這點來。”他將身子前傾,靠近王曾語重心長地道:“況且寇公的性情,誰敢說拿得定。想當年請寇公回京的是丁謂,以丁謂之能,自以為拿得定寇公,結果到后來流放寇公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也是丁謂,難道這種事還得再來第二回嗎?如今朝政未穩,如果寇公回京,有什么不合時宜的言語,又被奸人利用,豈不糟糕?像丁謂對太后亦曾立下大功,為了穩定局勢殺雞儆猴,太后也得把他流放到崖州以敬效尢。寇公已經到了雷州了,下次再出點什么事,崖州之外可更無州了。王相,您這樣一心要寇公回京,是為著愛惜寇公呢,還是為著要往刀底下送寇公呢?”
王曾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已是冷汗潸然而下,忽然站起來向著錢惟演行了一禮:“多謝錢大人指教,王曾真是糊涂了。”
錢惟演忙扶住了他道:“不敢當!王相,你我同殿為臣,原該是要相互提醒而已。”他扶著王曾坐下道:“寇公是要召回來的,待得過幾年,朝中大局已經穩定下來,到時候,再召回寇準,正是時機成熟。就算寇準到時候有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也影響不了大局啊!”
王曾閉了閉眼,他忽然想起當日張詠走時,對他說的話。
當時他是想留住張詠的,面對南官們的步步進逼,他需要像張詠那樣的鋒芒畢露之人為助。
張詠卻道:“我是個刺兒頭,只會與人作對,不會與人為善。留我,你會后悔,我們會連朋友也沒得做。再說,太后將天書殉葬,以后的政治,會更清明。”
他聽了這話,原是滿心的贊同。不料張詠下一番話,卻如冷水澆頭。
他說:“但你不要以為,會回到當初之時,這個時代過去了。那時候立國未久,關洛之族有開國之功,占盡上風。蜀中江南之臣是降臣,說話不能高聲。如今已經一代新人起來了,賦稅財源,這幾處占了大半。太后之朝,必然是南北共舉,你不要想得太美,反而自己栽了跟頭。”
他說:“別以為她是個女人就好拿捏,她不是后周符太后,太祖宋皇后,她啊,是蕭太后馮太后之流的人,你自己心里要有數。太后臨朝這件事,就是你們自己小算盤打太多,把她給推上去的。如今人家走到前朝了,就退不回去了。你此后做一個恭敬的臣子吧。”
他看著錢惟演,再想起張詠這言,忽然間什么都明白了,丁謂可逐,天書可葬,可是太后呢,如今再無人能夠撼動了。
木已成舟,而且是自己親手所為,他長笑一聲,心中卻是無盡疲憊。
宋真宗乾興元年走到了盡頭,新年到了,正式改元為新帝的年號——天圣元年。天圣者,二人為圣,標志著太后垂簾的新政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