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凝視著他,眼中寒光一閃,徐徐地道:“惟演此言何意?”
錢惟演道:“太后自侍奉先帝輔政以來至今,功績卓著。太后多次下詔:募民墾田、興修水利、親耕御田、關懷百姓。別的不說,只與太后問政前后相比。太宗皇帝駕崩的前一年至道二年,戶部統計天下百姓為三百五十七萬戶,而去年戶部的統計是八百六十八萬戶;至道二年墾田數為三百十二萬頃,去年為五百二十四萬頃;至道末年,開采銀十四萬兩、銅四百萬斤、鐵五百萬斤,去年開采銀二十一萬兩、銅五百萬斤、鐵七百萬斤。太宗在日,北有契丹進犯,西有李繼遷叛離,蜀中有王小波、李順作亂。而今日我們與遼訂下百年合議,李繼遷之子李德明畏天朝這之威來歸,四海纖塵不起,百姓安樂。先皇在日,四兇作亂,蒙庇圣聰,而今太后在朝,不信異端,則王欽若、丁謂之流無以用,任為呂夷簡、魯宗道、王曾等賢相,天下人誰不贊太后圣德。太后德才威望,均不下于當年的武后。女子稱帝,已有前例,臣不信只有武后專美于前,而無后繼之人。”此時他更無顧忌,索性將武后之名也說了出來。
太后拍案怒喝:“大膽錢惟演,你竟敢口出悖亂之言,難道不知道是死罪嗎?”
錢惟演跪下,抬起頭來,神情鎮定如故:“錢惟演在太后面前,從來不曾隱瞞過自己的想法。王候將相寧有種乎,太后與龍位只差一步,何不走出這一步來,難道說您真的甘心只讓武則天成為千古一帝嗎?”
太后看著錢惟演,慢慢地、優雅地坐了下來,淡淡地道:“我早該明白,方仲弓一介小臣,怎么敢這樣大膽進獻這樣的奏議;程琳又怎么敢上這樣的畫圖來。”
錢惟演直視著太后:“太后以為是錢惟演在教唆的嗎?”他笑了笑道:“惟演若要教唆,也不至于這般淺顯吧!”他跪前兩步道,雙目炯炯:“太后還不明白嗎,這是百官之心啊!”
太后的聲音中透著絲絲的寒意來:“百官之心?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僭用百官之心的名義來?”
錢惟演冷笑一聲:“百官之心,早已經不知何去何從了。當今皇上已經逾冠,范仲淹、晏殊等人數次上表請求太后歸政,太后何以把他們遠貶了?太后既然不準備歸政皇上,皇上已經成年,日日在朝堂上做一擺設,對著名義上屬于他的權力觸手可及卻始終不得,焉能無怨?太后,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行。若是想讓皇上成為真皇帝,太后當歸政皇上。若是太后仍執掌朝政,則朝堂上又怎么還能再出現一個國主呢?”
“哈哈哈……”太后忽然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卻一股無奈之情涌上心頭:“我現在才明白太祖皇帝當年陳橋驛上,黃袍加身時的心情。世人都說他早有預謀,只怕當時他也是……騎虎難下了!”
回想她稱制以來,這多年的樁樁件件,一開始從曹利用到王曾,不斷地有臣子們或明或暗地使用手段要她“還政”,實在是不勝其擾。對這些臣下們的舉動,她自然也不會毫無表示,修晉祠,頒律令等種種措施,原意是為了提高皇太后的權威和聲望,打消那些“還政”的聲音,孰不料所有的事會越演越烈,到如今的請求封七廟,獻武則天圖,是她誤導了這些人,還是他們誤會了她?
到如今,她真的是勢成騎虎,還是似乎有那么一點點的心動和期望在慢慢地膨脹開來呢?
太后眼中的寒意更重,她轉過頭去,看著懸掛在壁上的武后臨朝圖,陷入了沉思。
錢惟演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臣請太后早做決斷,以安百官之心。”
太后凝視錢惟演,忽然道:“是安百官之心,還是安你錢惟演的復仇之心?”
錢惟演渾身一震,看著太后,有些不敢置信。
太后看著他,眼中是說不出的失望與憐惜:“縱然先皇一直視你若手足,可是,你終究忘不了吳越王錢俶的死,四十多年來,你一直對趙氏皇朝懷恨在心,一直想復仇,想顛覆趙宋江山,是不是?”
錢惟演深吸一口氣,鎮定地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父當日降宋,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的,我為人子怎會去想什么復仇。四十多年過去,恨意早已經淡了。我也并沒有刻骨銘心,不共戴天。太后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