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跪坐在絲絹上,低聲呢喃了一句,秋分沒有聽清,歪著腦袋奇怪的看著他。
“沒什么,只是覺得袁氏這么大的名聲,牛車還沒咱家以前廢棄不用的好,感到有些失望罷了。”
陳郡袁氏崇尚清虛,家風以謙恭清素為首要,政治上與其他大族沒有根本性的沖突,經濟上也不聚斂財富,所以能在各方勢力間優哉游哉,歷經百年亂世依舊矗立在世家門閥最頂級的行列,當然有他賴以生存的智慧。比如漢末三國時的名士袁渙,就是陳郡袁氏的代表人物之一,曹操曾給眾官分發大車各數乘,讓他們取軍中財物,不管什么,任由取之。眾人皆裝滿財帛珠玉,唯有袁渙取書數百卷,而平時得到的賞賜也多贈送于人,很是正直清廉,極受世人尊重。
徐佑比較牛車的好壞,只是吐槽而已,袁氏再怎么沒錢,也比現在的自己要強上無數倍。秋分仰起頭,清明的雙眸不見一絲的遲疑,肯定的道:“有小郎在,我相信徐氏一定還能擁有比這更好的牛車。”
徐佑呆了片刻,你倒是對我比我自己還要有信心,忽而哈哈大笑,道:“要是真有那一日,我做一輛金子打造的牛車送你!”
“好啊!”秋分自不會當真,翹起嘴唇,湊趣道:“小郎可不能說話不算!”
徐佑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拉了拉,道:“拉勾上吊,說到做到!”
秋分豎起小手指看了看,奇怪的道:“拉勾上吊?這是干什么?”
徐佑頭大,難道這時代還沒有這種孩童間的游戲術語流傳嗎,只好故作神秘的道:“這是咱們兩人的秘密,只要承諾的事,一旦拉過勾了,就不能再改變!”
秋分眨了眨眼睛,竟有幾分萌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這是咱們兩人的秘密!”她還特意在“咱們”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吱呀呀的摩擦聲響起,牛車一路緩行,走過了明記的面館,走過了一品茗的茶樓,王嬸和周嬸聚在阿旺家的鐵鋪前聊著閑話,余伯的兒子擔著魚簍飛快的跑向正是熱鬧時候的魚市,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個個從眼前晃過,仿佛將這些年留存在義興郡的生活一幕幕的重新從眼前閃過。直到快到了碼頭時,一抬頭,看到了遠處雁留湖上那處巨大無比的塢堡莊園,里面現在只剩下一些大火遺留下的殘桓斷壁,堅強的屹立在秋日暖暖的陽光下,向世人傾訴著那閃耀著榮光和尊崇的歲月。
秋分的眼淚無聲的順著臉頰留下,那里是她的家,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可自從那一夜之后,家沒了,人沒了,惶恐,害怕,驚懼,無助和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差點讓這個僅僅十三歲的小女娘徹底崩潰,只是,幸好,幸好……小郎還活著,她還不至于一無所有!
一只硬朗卻又溫柔的胳膊伸了過來,將她輕輕的攬在了懷中,秋分的腦袋頂在徐佑的胸口,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哭聲讓外邊的人聽到:“小郎……郎主和主母,還有三郎五郎他們,他們的尸骨都被葬在了后山的亂墳崗,連祭拜的地方都沒有……嗚嗚嗚,我,我心里好痛……”
徐佑低著頭,將她唇邊滲出的血絲抹去,然后慢慢的攤開手,看在眼中,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一夜被鮮血染紅了的雁留湖。
“別哭,氣要憋住,憋住了就不會散,憑著這口氣,徐氏,一定會重新崛起,而我們,也會光明正大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