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佳人……”布障后的人發出悅耳的輕笑,道:“倒是好名字!拋開徐郎似似而非的洛生詠不提,單以詩賦論,《洛神賦》之后,美人詩至此盡矣!”
徐佑吟的這首詩是被譽為“太康之英”的陸機所作,全詩主要目的就是拍美人馬屁,言辭華美,描摹精細,開了后世宮體詩的先河。袁青杞將之與《洛神賦》相提并論,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也表現出了一流的眼光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江左才女之稱,名不虛傳。
不過袁青杞的俏皮之處,在于夸徐佑的同時,還不忘拿他的口音來調侃,說他不是正宗的洛生詠。有這樣一句,立刻將現場本來還有點尷尬的氣氛掃之一空,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至少這份落落大方,就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具備。
所謂“洛生詠”,是指魏國時洛陽書生的諷詠聲,音色低沉有濁音,也就是當時官方的普通話。自衣冠南渡之后,北人南下,看不起南人的吳語,稱其為“白頸鳥做啞啞聲”,南人也覺自卑,所以學著北人說洛陽話,“洛生詠”因此成為時尚,誰能作洛下書生詠,越是說的地道,越是被人所羨慕崇拜!
“何以不作洛生詠?何至常作老婢聲?”
徐佑笑著回了一句,他何等樣人,如何掌控聊天的氣氛本就是為人上者必要的天賦,既然對方釋放的善意,他也適時的做出回應。
這兩句也是有出處的,洛生詠因為音色低沉,跟鼻音類似,南人為了學的到位,常常用手掩鼻來發音,人稱三絕的顧愷之不屑為之,說這是“老婢聲”,以做譏嘲。當然在這個時空,沒有顧虎頭,所謂“老婢聲”還是第一次被人聽聞。
又是一聲輕笑,隔著厚厚的青綾,看不到任何的影子,但徐佑似乎能感覺袁青杞笑的很開心,或許連身子都略有傾俯也說不定。
“水希,請徐郎入坐!”
水希恭聲道:“喏!”然后低頭走了過來,扶著徐佑的手臂,將他引入胡床邊安坐。
聞著身體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徐佑目不斜視,仿若謙謙君子,笑著道了謝,抬起頭,目光落在青綾上,腦中卻在勾勒對面那個女子的容貌。剛才雖然只是聊了兩句,但他對袁青杞的觀感卻好轉了不少,甚至都有點不相信,那夜被設計陷害的事,是出自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又言談有趣的女子之手!
可見老子在《道德經》里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實在是至理名言!
正思索間,突然聽袁青杞道:“敢問徐郎之志?”
徐佑恍惚了一下,不明白袁青杞突然問起這個有什么含義,但還是答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窮,自然一聽即明!不過斗膽再問郎君,何謂達?”
“達即通,通即圣。”
“此言何解?”
徐佑靜靜的道:“《史記?楚世家》說‘不問通者,可謂無人’,《左傳?昭公十三年》說‘晉楚之從,不聞達者,可謂無人’,由此可知達,即是通。而《說文》有‘圣,通也’之解,故而,達即通,通即圣!”
青綾布障后沉默了一會,袁青杞清澈如泉水叮咚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這次卻不是調侃,而是多了幾分揶揄,道:“呵,徐郎原來想做圣人?”
“三娘此言差矣!”徐佑正色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所謂圣人,也不過仁義二字!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講的是先‘修己’,再‘治人’。在下之志,非是做一個被人頂禮膜拜的泥雕塑像,涂抹一層閃瞎了眼睛的金粉,去享受什么千秋萬世的祭祀和香火,而是定五經、明六藝,以立己、達己,然后再緒人倫、匡衰亂,去立人、達人!”
“徐郎好辭鋒,也是好志向,是我失言……水希,斟茶!”
水希跪坐一旁,執壺為徐佑斟了一杯茶,道:“郎君請用!”
徐佑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初沾唇時味帶苦澀,但三咂之后卻滿嘴留香,失聲贊道:“好茶!”
這時,袁青杞柔聲道:“徐郎可愿聽一聽阿元之志?”
徐佑心中一凜,不知為何,被這一聲“阿元”搞的心跳快了兩下,道:“愿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