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顧允誠懇的道:“我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請先生指點。”
鮑熙正要說話,卻見徐佑在旁若有所思,起了考校他的心,故意問道:“徐郎君,你覺得呢?”
徐佑微微一笑,道:“佑粗鄙武夫,哪里懂的這些,主簿莫要為難在下了。”
他越是如此,鮑熙越是感覺他深不可測,更要探究個明白,執意再三的相請,連顧允也湊熱鬧道:“微之不要謙虛,此案關系人命,若有所思,還望直言相告。”
徐佑猶豫了下,道:“那恕在下獻丑了!飛卿的謹慎是對的,獄事莫重于大辟,人頭不是韭菜,割了還能再長出來,所以必須慎之又慎。”
“哈,微之此論妙不可言!”顧允鼓掌大笑,繼而慨然道:“不過,日后恐無法再食韭菁了。”
韭菁就是韭菜花,漢朝崔寔《四民月令》里有“七月藏韭菁”的句子,魏晉時為家常佐菜,深受大眾喜愛。徐佑又道:“朝廷定律法,所慮實多,有時從寬,有時從嚴。譬如盜律,賣子女者僅一歲刑,這是因為非到了生死難處,沒有父母會將子女做貨物賣出,有時候賣了子女,父母得錢財以養老續命,子女也得以他處而安身,此事雖慘,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故而從寬。至于掠人賣良者定成死罪,卻是為了警飭世人,不得因錢財之利,而至良家骨肉分離,此等人滅絕人心,百死莫贖,故而律法從嚴,大快人心。”
顧允聽到一半,已經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目視徐佑,款款深情處,幾乎讓人以為在窺視情郎。等他說完,立刻贊道:“微之真是良師益友,所見所知,我望塵莫及。前些時日,聽你遷想妙得之論,還以為微之是出塵之逸士。今日聽了從寬從嚴之說,才知微之也是入世之賢者。”
徐佑急苦笑道:“胡言亂語罷了,飛卿折煞我了!”
兩人在這邊卿卿我我,鮑熙的眸子里卻掠過一道難以遏制的驚訝。要知道這個時代連主掌刑名的官吏也未必精通律法,更別說像徐佑這種出身于門閥世族的貴人們。他見識如此廣泛,實在跟那個傳聞中任性妄為的紈绔子弟大大的不同。
義興徐氏,百年豪族,果然厲害之極!
鮑熙突然問道:“徐郎君,若依你之見,此案該當如何處置?”
既然開了頭,徐佑也就不再藏拙,冷然道:“仇羊皮賣女葬母,處一歲刑,頗為妥當。至于李冬,他轉賣給梁青時,沒有告知仇三的真實情況,若是梁青以為仇三是真奴婢,更或轉賣,因此流漂,罔知所在,家人追贖,求訪無處,永沉賤隸,無復良期。按其罪狀,與掠無異。且法嚴而奸易息,政寬而民多犯,水火之喻,先典明文。李冬,處死可也!”
無論前世今生,徐佑最恨人販,他出身貧賤,孤苦無依,幼年時在孤兒院的玩伴,多有人被轉賣而不知所蹤,可當時法律對人販處置過輕,難以形成震懾力,所以針對楚國的死刑,如何能不支持?
鮑熙凝視徐佑良久,轉頭望向顧允,道:“徐郎君所言,正是我的意見。今謂買人親屬而復決賣,不告前人良狀由緒,處同掠罪。李冬,判絞刑!”
顧允沉思了片刻,定下了決心,道:“依兩位之言,明日升堂,裁定此案!”
徐佑突然起身,對著顧允一揖,道:“佑尚有一事,請飛卿上書朝廷,以為永世之定法!”
顧允見徐佑說的鄭重,臉色一正,道:“微之請說!”
“據李縣丞所言,五服相賣,皆有明條,買者之罪,卻律所不載。我以為治本之法,不在流,不在歲刑,更不在絞死,而在讓掠人良者,無處可賣,無人敢買,此消彼長,自然掠人者日少!今買者如李冬,若是不轉賣他人,又隱瞞情狀,按律只能無罪釋放,如此刑罰,不動皮毛,不傷筋骨,如何禁的住人性之惡?所以請飛卿上書,今后不僅賣者重罪,買良者亦是同犯,且不以隨從論!”
顧允走到徐佑身前,一揖到地,允諾道:“傾我舉族之力,必令朝廷通過此議!微之良善之心,足為萬世表率,允為那些流漂異處的可憐人,謝過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