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徐佑第一次看到郭勉,上次在長河津,郭勉坐在那艘富貴逼人的金旌船上,隔著密密麻麻的船頭,徐佑遙遙看過一眼,只不過沒有看清楚臉面,印象中大腹便便,袒胸露乳,很有名士的派頭。
這次在房中對面而坐,徐佑終于有時間打量這位郭大賈,四十歲許的年紀,面白無須,相貌堂堂,雙目平靜而有神,體態龐大,坐在椅中如同一座肉山,給人極大的壓力。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
“七郎,我同玉秀將軍是舊識,曾多次聽他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盛名無虛。”郭勉的聲音偏細,不像普通中年男子那般低沉,不過很多體胖的人聲音都是如此,倒也沒什么奇怪。
“郭公謬贊,佑實不敢當!”徐佑眼中的痛苦清晰可見,道:“五叔那夜手刃二十多人,身中十余刀,猶自屹立不倒……”
徐佑的五叔徐瑾,字玉秀,曾在荊州任職。荊州屬于江夏王的地盤,郭勉未必真的跟徐玉秀有舊,只是攀親帶故,說話的藝術罷了。
郭勉一聲長嘆,道:“義興之變,實在是親者痛,仇者快!有些人為了一己私欲,不顧國家大義,雖禽獸亦不及也。”
徐佑起身拜倒,泣道:“為我徐氏滿門冤魂,謝過郭公仗義執言。”
郭勉趕忙起徐佑,寬厚肥膩的手掌力道十足,并非那些錦衣玉食的富商可比,雙目上下打量一番,道:“我觀七郎器宇不凡,十年內徐氏必然中興,玉秀將軍泉下有知,當可含笑。”
徐佑垂首道:“佑自幼頑劣,才不過中人,恐傷郭公識人之明。但若僥幸有那一日,也全仰賴家中長輩的故交好友們的鼎力相助。譬如郭公,若非機緣巧合我入住了明玉山,只怕現在還在錢塘居無定所……”
郭勉既然說他跟徐瑾是舊識,話語中又有替徐氏鳴冤的意思,徐佑自然打蛇順桿爬,一下子將他提升到故交好友的地位上來。
郭勉明顯愣了楞,繼而灑然一笑,渾不將徐佑的這點小心思放在心上,道:“七郎若是不嫌,叫我一聲世叔吧。”
徐佑從至賓樓介入鹿脯丟失案開始,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和郭勉扯上關系,期間千辛萬苦,明刀暗箭,幾經生死,才有了今日來之不易的見面。沒想到三言兩語,就有了世交之誼。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先前的種種,才能水到渠成,不然剛來錢塘時就找上門,郭勉能搭理徐佑才怪。
“世叔!”
郭勉隨手從中指上取下一枚金指環,遞給徐佑,道:“不能讓你白叫一聲世叔,這枚指環跟了我多年,不算貴重,但可保你逢兇化吉。你遠離義興,暫居錢塘,日后少不得要歷些艱難,有了這枚指環,至少可讓魑魅魍魎不能近身。”
指環也就是戒指,見面禮這規矩不知從何時起源,但徐佑卻知道金戒指這種玩意在漢代就已經存在了。《太平御覽》里引用《后漢書》說孫程等十九人立順帝有功,各賜金釧指環。說明從那時起,已經將指環視為賞賜有功之臣的禮物,和古羅馬一樣,具有一定的文化象征。
郭勉以此相贈,其實正是為了酬功!
一個不學無術的商賈,是不會有這等學識和巧妙的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