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彣忍不住連道三聲好字,仰頭灌下雪泥酒,酒水順頰而下,打濕了衣襟,恨不得拔劍起舞,以助雅興。
何濡斜著眼,故意捉弄他,道:“風虎,你看我和七郎,誰的曲更佳?”
“這可難為我了!”左彣忙不迭的推托,道:“我是粗鄙武夫,不懂曲樂,如何敢品評兩位郎君的優劣?”
“其翼妙在酣暢,小郎勝在氣雄!”履霜抿嘴笑道:“依我拙見,還是小郎稍勝一籌。何郎君,婢子胡說而已,你莫要生氣!”
何濡哈哈大笑,道:“你說的在理,我何氣之有?我吟的曲乃五胡亂華時不知哪一個戎族的民謠,自然比不過七郎的振藻文章。不過,”他頓了頓,跌足嘆道:“詩雖好,卻無音律相佐,仿佛食鱸魚而無蒪羹,太過掃興!”
履霜神思一動,悄然退了出去,再進來時也不知從宅中何處尋到一把做工精美的曲項琵琶,四弦四相,豎抱懷中,五指輕輕一揮,鏘的一聲,斷金碎玉,蕩氣回腸,震的滿屋皆驚。
“風哀笳弄斷,雪暗馬行遲。”
她輕啟檀口,曼吐妙音,輕易的將所有人帶到了大雪紛揚的邊關古道,男兒義氣,英姿勃發,征衣映襯白發,誰人望斷天涯?
“輕生本為國,重氣不關私。”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細細如私語,蔥白似玉的指尖撥弄極快,聽到耳中只有連綿不絕的蕭殺撲面而來。慷慨赴死,重氣無私,從來舍生為了家國,也為了倚門遠眺的那個她。
“恐君不見信,撫劍一揚眉。”
劍光映襯著眉梢,照出的是決絕的容顏和永不屈膝的信心,多少男兒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卻又那么的義無反顧,勇往無前!
一曲終了,一曲復起!
綠衣青裙,冰肌玉骨,履霜的美如同江南小鎮的煙雨,飄渺又多嬌,可此時坐在蒲團上,懷抱琵琶,卻完全變了一個人,眉目時而凌冽,時而燕婉,隨著悠揚婉轉的歌聲,觸摸著那些悲壯又慘烈的過往。
楚魏立國百年,分割天下,和平的時間不過十之一二,戰爭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而死亡作為戰爭的衍生品,常常來的突然又猛烈,無可避免,也無從躲藏。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
尸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
曲終,人未散。
何濡淚如雨下,不知是想起了冤死獄中的親人,還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洛陽城郊的那座寺廟。離開時親手種下的將軍樹,現在是否已經亭亭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