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都明玉端起杯,喝了口茶,站在他身后的中年道士立刻斥道:“你是何居心?暗諷大中正交結宗室嗎?”
老和尚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長沙王兩年前薨逝,貧僧何來的暗諷?只不過我心未動,而居士心已動矣!”
中年道士頓時語塞,偷偷望向都明玉,眼神慌亂又恐懼。都明玉頭也不抬,飲茶依舊,似乎杯子里的茶水比周邊所有的人和物都吸引他。
宗室和朝臣結交,在楚國從來不算什么大事,上至太子,下至郡王,幾乎都跟朝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安子道睜只眼閉只眼,極少過問。但長沙王安子懿不同,他是安子道的哥哥,年輕時曾和安子道為了皇位明爭暗斗。后來安子道繼承大統,安子懿俯首稱臣,幽閉府門,輕易不外出,也不會客訪友,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直至去世。
老和尚或許真是言者無心,但這樣的話總歸是個忌諱,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再者說,要不是長沙王一命嗚呼,不再是今上的障礙和眼中釘,交結朝臣的罪名傳到安子道耳中,張紫華的仕途很可能岌岌可危。
徐佑聽何濡講過當年太極殿佛道論衡,天師道一敗涂地,今日一看,果然佛門的嘴皮子比道門利索多了,老和尚稍打機鋒,中年道士就無還手之力,高下立判!
看來孫冠這些年只顧著賺錢,卻忘記給門人弟子好好培訓下語言的藝術和辯論的方法。要明白傳道的本質是一種精神洗腦,沒有口才,不能讓人口服,如何能夠心服?心不服則心不誠,又怎么跟佛門爭地盤,搶人頭?
兩人的爭辯,聽在張紫華的耳中并不以為意,若是小心忌諱到這種地步,這個官做來也乏味,不如辭去,解釋道:“長沙王幾十年不問世事,更別說交好朝臣,我跟他素未謀面。這把蒲葵,是我一鄉人運到金陵販賣,卻苦無門路,一日賣不出三五把,最后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無奈求到了我的門前。念及同鄉之誼,總不能見死不救,于是我找到了袁燦袁侍郎,請他出入朝堂和坊間時手中拿著蒲葵扇,不出三日,立刻風行京都,人人爭相搶購,我那鄉人賺足了錢,剩余最后一把贈與我。那扇子透著蒲葵的葉香,做工樸實古拙,倒也惹人喜愛,誰知我剛寫上‘與古人居’四字,他又哭喪著臉跑上門來,說長沙王也要買扇,可他手中再沒有余貨,想來想去,只好厚著臉央求我這把去交差……”
顧允撫掌道:“原來如此!大中正雖不認識長沙王,卻認得這把蒲葵扇,因此斷定這個農夫是貴不可言,這就是所謂騙來的名聲!”
張紫華捧腹大笑,道:“正是!世人皆說我長于識鑒,哪知個中真味啊!哈哈哈!”
所有人陪著大中正笑了起來,張紫華雖然說的有趣,但只能當作名人軼事聽聽而已,正如他所說,當不得真。
等笑聲停下,張紫華又道:“上座精通神相經,比我這個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厲害得多,且以此子為例,指點一二!”
竺法言推辭不過,道:“大中正謙遜,那,和尚獻丑!”他再次開眼,審視陸緒片刻,道:“神相觀人,不論肉,不論骨,也不論相,道能生形,而形不能生道,肉骨相是形,唯有神才是觀人之至道。這位郎君如日東升,神氣清靈,自然是貴人!”
他話鋒一轉,道:“不過,諸士子中,他還算不得極貴!”雙眼驟然全開,如光如電,直視徐佑,道:“石中美玉不須辨、一點神光照太初,座內諸君,以之為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