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自報家門,先打消男子的疑慮,也為套他的話。男子道:“我叫沙三青,荊州人,家里沒什么人了,早年跟著跑船的行主作護航的部曲,后來厭倦了海上顛簸,就留在錢塘。”
“錢塘佳麗地,沙兄原來和我一般,都被這里的山水給迷住了。”
沙三青搖頭道:“我不像林兄弟是讀書人,好山好水可活,窮山惡水也可活,沒什么挑剔的。之所以留在錢塘,只因為這里是賤內的家。雖然她也沒有了親人,但錢塘畢竟還是生養之地……”
說話間,女郎從房內出來,端著洗干凈的碗筷,走到西北角的茅草棚子下,盛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馎饦走了過來。一碗先放在徐佑面前,再將另一碗遞給沙三青,然后低頭離開。
馎饦的做法比較考究,先要用細絹篩面,再以肉汁調拌,然后以手揉搓成薄薄的面片,下鍋煮時,撕成二寸一斷,出鍋后光潔白膩如雪,煞是好看。
徐佑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比起方才在隔壁更加的動人,腹內竟忍不住發出了咕咕的響聲。
沙三青道:“看來林兄弟餓的狠了,來來來,不要客氣,嘗嘗內人的手藝!”
徐佑端起碗,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吃相難看,別壞了沙兄的胃口。”
說著嘗了一口,薄如韭葉,真真的滑美殊常,他贊不絕口,三下五除二,就將一碗水煮面扒拉了干凈。
沙三青哈哈大笑,將自己面前沒有動過的那碗又推了過來,道:“再來一碗!”
這樣的小碗,徐佑確實沒有吃飽,但也不好意思再吃,道:“那怎么成?我是借食的惡客,豈有連主人的飯都吃的道理?”
“無妨,鍋里還有許多,等下我再盛就是。再說了,我一兩日不吃飯沒什么大礙,倒是林兄弟你身子板弱,這鬼天越來越冷,多吃點才好御寒,我們這樣的人,得了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何在短時間內和陌生人混的熟稔,徐佑深知其中的分寸,撓了撓后腦勺,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哧溜再吃一碗,徐佑摸著肚子,以手擊桌,叫嚷道:“上風炊之,五里聞香。不是今日厚著臉皮,怎能知道世間還有這等的美味珍饈?”
見徐佑吃的如此盡興,沙三青顯得十分開懷,道:“林兄弟若不嫌棄,每日盡管來這邊吃喝。”
上次見到那女郎捧著滿盆的臟衣,想必是幫人洗浣賺點辛苦錢,沙三青身上的補丁更說明他們日子過的艱辛無比,可此人大度豪爽,沒有絲毫扭捏作態,讓人一見心折。
“那樣我可真的成惡客了……不過今日再來一碗,沙兄不會介意吧?”
“哎,林兄弟,你聽我說……”
徐佑不等沙三青拒絕,端起碗走到灶臺邊,鍋里只剩寡水,哪里還有多余的馎饦?
其實這在徐佑的意料當中,馎饦如此費時費力,又需要昂貴的肉汁,以他們的財力根本不可能經常食用,更不可能做的太多,所以只做了兩碗,卻全部進了他的腹內。
徐佑默然放下碗,走到沙三青面前,一揖到地,然后不發一言,掉頭出門而去。
那女郎從房內出來,倚著木門,道:“我說如何?阿郎赤誠對人,卻還比不過一碗馎饦。今日你生辰,我才去李大娘家里討了點肉汁做馎饦,沒想到這人連吃兩碗,尚不知足,結果一怒而去。呵,世間讀書人,皆豬狗不如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