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洋洋灑灑,盡挑那古怪刁鉆的偏僻知識點來提問,幸好徐佑為了今日早有準備,自身的學識在,又有何濡、清明這樣的學究天人之輩相助,倒也應對了下來,雖然沒有開始那么輕松,但至少場面上很過得去。
如此連續問了十三題,徐佑一一作答,沒有被魏無忌難住,眼看他詞窮,徐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只問郎君一題,若答得出,今日便算你勝了!”
魏無忌曉得這一題非同小可,神經繃緊到了極致,雙目凝視著徐佑,道:“郎君請講!”
“春秋記事,開篇說春王正月,此正月為何月?”
就像準備了三千斤的巨石砸入深不見底的水潭,卻只濺起了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水花,魏無忌打死也沒想到徐佑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呆呆的愣了回神,心中滿是狐疑,這才答道:“春王正月,即為建子月!”
“請指教!”
“王者革前代、馭天下,必改正朔,易服色,以變人視聽。夏以建寅之月為正,殷以建丑之月為正,周以建子之月為正。三代異制,正朔各有不同。”
所謂的建寅、建丑、建子,是說斗柄所指的方向,夏代既以建寅之月為歲首,那么建丑之月于夏歷則為十二月,建子之月于夏歷則為十一月。殷革夏命,要改正朔,于是不再以正月(夏歷)為歲首,而是以十二月(建丑)為歲首;周革殷命,也要改正朔,于是以十一月(建子)為歲首。以此類推。
徐佑搖頭道:“我以為不然!孔圣作春秋,實則是以夏時冠周月!”
“什么?”
魏無忌勃然失色,竟從蒲團上一躍而起,往前三步方生生止住身子,顫聲道:“郎君所指,孔圣篡改了正朔嗎?”
與此同時,回廊中也響起陣陣驚呼,不少儒生跟著站起,面色皆變!
說起這個問題,牽扯十分的廣泛。比如殷人或周人在改了歲首之后,稱他們建國的第一年第一月時,是說“元年十二月”或“元年十一月”呢,還是稱“元年正月”?前者即所謂“改年不改月”,后者則是“改月”。
除過改月,還有改時。夏歷以一、二、三月屬春季,四、五、六月屬夏季,七、八、九月屬秋季,十、十一、十二月屬冬季,這樣的時、月關系與一年之內的農作周期最為契合。但殷和周兩代的春,實際上是夏歷的冬,那殷人或周人的新君即位的第一年第一月,是該稱為“元年冬”呢,還是該稱“元年春”?前者稱為“不改時”,后者則稱為“改時”。
而《春秋》記事,明顯是改月改時的,所以將十一月稱為正月,將冬季稱為春季,方才魏無忌回答徐佑的問題,說正月即為建子月,這個沒有問題。
但問題是,既然改月改時,是出自誰手呢?這么多年大家都約定俗成的認為改月改時是周朝的定例,但徐佑驟然拋出孔子“以夏時冠周月”,意思是說孔子在寫《春秋》的時候擅自改了正朔。
這是何等大膽的指責?
“不錯!”徐佑面不改色,道:“周代之前,殷人以建丑為正,但記事時并不改月,例如商湯死后,太甲于次年即位改元就稱‘惟元祀十有二月’;周代之后,秦人則以建亥為正,其記事時既不改月,也不改時,秦人書始建國之月為‘元年冬十月’。因此可知,夏商周三代乃至于秦,既不改月,也不改時,周人以建子為正月,春秋開篇應該說‘元年冬十一月’才對,卻為何是‘元年春王正月’呢?以我拙見,該是圣人改了正朔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