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遇到袁青杞,從來沒在口舌上占過便宜,笑道:“我這人心善,就是看到山后的兔子萎靡不振,也會擔憂它是不是沒吃飽,何況你我原是故友……”
“是嗎?”袁青杞款款而行,身姿儀態,無不隨意自然,道:“今夜我特地請來吳縣的名廚,為七郎準備了兔臛宴接風。現在看來,倒是我招待不周,害得七郎不忍下箸了?”
《齊民要術》里記載兔臛法:兔一頭,斷,大如棗。水三升,酒一升,木蘭五分,蔥三升,米一合,鹽、豉、苦酒,口調其味也。
這也是歷史上最早的關于兔頭的吃法,徐佑熟讀《齊民要術》,當然知道何謂兔臛,只是他素來不喜,覺得兔肉經過加工后麻辣油膩,對味蕾是大大的折磨,毫無口感可言。可是在古代,兔肉卻是難得的美味佳肴,身份不同凡響。
比如《周禮?天官》說“凡王之饋,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飲用六清”,這是天子的飲食。其中六牲又細分為六畜、六獸和六禽。六獸細分為麋、鹿、熊、麕、野、豕、兔,可知兔肉是和熊掌鹿肉并列的天子之食。
袁青杞以兔臛宴招待徐佑,稱得上珍而重之,大大的破費了!
“咦,莫非這道門的洞天福地還有養著個菟園不成?”
“我又不是梁孝王,要菟園何用?”袁青杞螓首微側,似笑非笑的道:“或許七郎想要效仿梁孝王,在錢塘建菟園以追求‘極歡到暮’的歡愉?”
梁孝王劉武,漢文帝次子,漢景帝胞弟,七國之亂時立下不世之功,后居功自傲,仗著竇太后寵愛,欲繼承帝統,被景帝疏離且嚴加防范。此人是出名的兔肉控,生平最愛兔臛,他有反心、有反意、有反跡,卻無膽少謀,落得個憂懼病死的下場。
袁青杞突然以劉武和《梁王菟園賦》里的詩句來說徐佑,不知是委婉的勸諭,還是嚴厲的警告,抑或是試探徐佑在靈秀山造玄機書院的用意?
菟園和玄機書院,在外人看來,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佑神色如常,笑道:“‘斗雞走兔,俯仰釣射,烹熬炮炙,極歡到暮。’枚乘作《梁王菟園賦》來贊頌昔年菟園之盛。只可惜梁孝王以菟園的繁盛來網羅天下文士為己用,造聲勢欲謀帝王大業,到頭來還不是春花秋月夢一場?那是癡人做的傻事,佑雖不才,也算是有幾分自知之明,所憂所慮,無不是儒門興衰,無關個人榮辱成敗。三娘又何苦疑鄰盜斧,置我于萬劫不復之地?”
袁青杞停住腳步,凝目望著徐佑。眼前的男子身材挺拔,冠面如玉,已經不再是晉陵城外的那個青澀又不知歸處的少年,揚州的風霜刀劍將那本就俊朗的容顏雕刻出幾分歲月的滄桑和憂郁,眉眼之間,沉淀著喜怒悲歡交織反復的血淚經歷,卻從里到外透著成熟與智慧并存的迷人味道。
風絮亭內的徐佑讓袁青杞刮目相看,錢塘城里的徐佑讓袁青杞震驚側目,而此時此刻,站在身邊,近在咫尺,徐佑已深沉如海,再難以琢磨了!
月色朦朧,嬌怯如初相逢時的目光,竹林濤濤,奏響著足以擺脫塵世煩惱的樂曲,袁青杞往前輕移了半步,可這半步,卻似乎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從十萬八千里,拉近到了觸手可及。
她嗓音壓得極低,道:“七郎,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而是金陵傳來消息,有人對玄機書院十分的關心,似有干預之意。”
徐佑心中一凜,他這些年費盡心思,花出去的錢如流水般,只為和詹文君暗通款曲,假借郭氏的情報機構來傳遞金陵的一切訊息,可和袁青杞比,無疑還是慢了許多。
天師道百年道門,底蘊深厚,比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徐佑同樣湊過頭去,幾乎能夠感覺到袁青杞瓊鼻里的呼吸,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