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徑晉陵,徐佑故地重游,前往太守府拜見袁階。迎接他的還是管事馮桐,今時不同往日,當年從義興到晉陵,徐佑如喪家之犬,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馮桐打心眼里瞧不上,可現在幽夜逸光名動天下,九斗之才傾盡南北,哪怕沒有世族為依仗,徐佑的背影也足以讓馮桐仰望至死了。
見到袁階,他蒼老了許多,個中緣由,徐佑心知肚明。兩下寒暄之后,分賓主落座,袁階望著舉止間更顯得氣度不凡的徐佑,念及前因,思及后果,忍不住眼眶泛紅,道:“七郎,你真的很好……是三娘沒有福報,錯過了你這樣的良人……”
徐佑微微嘆了口氣,袁青杞毅然決然的拋卻了姓氏和榮耀,拋卻了父母和家室,漂泊異鄉,雖生猶死。不管她想要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或許可以留名青史,或許可以普度蒼生,可面對袁階此時此刻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心中豈能無悔?
“袁公,我在錢塘曾見過寧祭酒……”
徐佑決定還是攤開講明的好,袁階錯愕了半響,悵然道:“原也沒想能瞞過你……七郎,你說,阿元到底要干什么呢?天師道的那些東西,糊弄老百姓還成,可她自幼隨名師學詩書禮樂,又聰慧過人,難道還不明白什么‘三天正法,殺鬼生人’,什么‘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如一’都是絕不可能實現的妄言嗎?”
天師道認為天之有道,與人共之,地之有德,與人同之,也就是說天地間所有的財和物都是天下人共有的,不允許少數人獨占。這樣的思想太過超前,所以袁階覺得匪夷所思,認為是絕不可能實現的妄言。
階級可以被消滅嗎?財富可以被共有嗎?人與人真的可以尊卑大小如一嗎?
徐佑不敢肯定永遠實現不了,但他敢肯定是,前推三千年,后推一千年,世間的規則從來不曾改變,那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少數人統治多數人,資源被集中,底層被剝削,特權凌駕于任何約束之外。
沒有解決的辦法,也看不到解決的曙光!
袁青杞愿意為之付出一切,雖然在徐佑看來十分的可笑,可她的意志卻讓人由衷的敬佩。
“袁公莫要太過傷懷,我觀三娘行事有章有法,不是那等只知道臆想而疏于決斷的人,她或許只是想把已經誤入歧途的天師道重新帶回正確的道路,若是成功,青史留芳而不朽,也是袁氏一族的榮耀!”
袁階終于老淚橫流,搖頭道:“我不要她標名青史,只想她安康喜樂,有心上人為伴,有子女繞膝,不至老來孤獨,受人所欺,也不至行差踏錯,身遭不測……”
可憐天下父母心,古今如一,徐佑寬慰了幾句,看袁階情緒稍稍緩和,道出了此行的用意,道:“我欲往金陵求學于崔元修,苦于沒有覲見之門,不知袁公和他可有交情嗎?”
“崔元修?”袁階不愧是老狐貍,瞬間明白過來,道:“你寫《尚書正義》遇到瓶頸了?”
徐佑苦笑道:“看來崔元修雅善尚書,不算欺世盜名!”
“崔元修論別的或許還不如我,但尚書一經,天下無出其右者。你寫五經正義,原也避不開他,若能拜入門下,也算是儒林的一段佳話。”袁階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和崔元修素無往來,但我二兄袁蔚與他知交多年,一封薦信,包你如愿。”
“如此多謝袁公!”徐佑急著趕路,道:“我這就隨袁公去求信……”
“不必了,二兄性子有些怪,輕易不見外人。你先在此稍坐,我親自走一趟吧。”
袁階離開后,馮桐賠著笑進來,侍立旁邊和徐佑說話。正瞎聊著,一人推開門進來,容色冷峻,道:“誰是徐蠻子?”
馮桐忙道:“二郎,你不是出城會友去了嗎,幾時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