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階回來之后,聞知事情經過,頓時痛心疾首,對徐佑深感抱歉。曾經何等老奸巨猾的晉陵太守,如今卻為了兒女的事心力交瘁。徐佑沒有多說什么,清官難斷家務事,管的多了,徒惹人厭。
兩人再登戲海亭,望著由徐佑親書的牌匾,袁階嘆道:“當初為了幫七郎揚名,我故弄玄虛,沒有向任何人透露詳情,不少人先后來問,更不少人前來臨摹拓印,贊賞、崇慕、驚嘆,無不認為開一代書體的先河,足稱大家。可隨之白賊叛亂,晉陵和錢塘斷了音訊,我怕名聲太盛,傳揚開來,會讓白賊對七郎不利,所以封了此亭,謝絕任何人入內,連刻在蘭江石上的《戲海亭記》的碑文也藏入內庫。好不容易等白賊平定,我又為阿元的事傷神焦慮,逐漸忘了此事……再后來湘東王不知從何處聽聞,竟親臨晉陵,將那碑文借了去。他最愛書法,被七郎的妙筆驚為天人,屢次詢問誰人所書,我都避而不談,讓他引為憾事。七郎此去金陵,如果遇到不可解的難關,可找湘東王求救。他立身甚正,從不參與太子和諸殿下間的紛爭,交游名士,悠哉青樓,又頗得主上的賞識,緊要關頭,或許可解七郎燃眉之急!”
袁階推心置腹,為徐佑此去金陵進行謀劃,人與人的際遇就是如此奇妙,當年針鋒相對的兩人,誰能想到五年后重逢,彼此間毫無芥蒂,反而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情?
拿了袁蔚的薦書,袁階一直送到了晉陵水門,這才依依不舍的辭別。冬至聽清明說起在袁府的沖突,笑道:“袁崢和小郎大打出手,可不僅僅是因為履霜,聽聞這位給事中瘋狂迷戀丹陽公主安玉秀,多次在眾人面前以情詩相贈,還每日都往公主府邸里送那些從寧越等地運來的各種稀奇玩意,花出的錢幾乎要填平秦淮河的水了。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安玉秀對他不假辭色,甚至還公開疾言斥責過,絲毫不留顏面,那袁崢卻風雨無阻,癡心不改,金陵城里傳為笑談,都道袁二癡、庾五癲、沈九狂,此三人目前風頭最盛。”
方斯年奇道:“袁二是袁崢,庾五是誰呢?”
冬至道:“庾五是空谷白駒庾法護的同胞弟弟,兩人生的幾乎一模一樣,可庾法護善謔,有他的地方總是笑聲不斷。庾五呢,哦,他的名字叫庾縝,卻只好談玄,嗜酒佯狂,任性放浪,人稱之為癲。”
“那,沈九又是何人?”
不等冬至回答,徐佑似乎被觸動了深埋于心底的某種記憶,眼眸里浮過淡淡的哀傷,道:“沈越,字行道,在沈氏行九,故人稱沈九郎。”
冬至詫然道:“正是此人!小郎認得嗎?啊,是了,他是吳興沈氏的子弟……”
少年縱馬肆意的時光早隨著刀光劍影遠遠的消逝,那些記憶里的歡暢笑聲不知何時已經沾染了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記得當初徐佑曾告訴何濡:不出十年,沈越必定名滿天下。這才過去五年,他就在金陵城里闖出了名氣。
才華如鋒芒,時機到時,自會脫穎而出。沈越不是嫡出,不會武功,在武力強宗的沈氏并不顯山露水,也沒有受到任何重視,可就是這個人,胸有韜略,實有過人之能,絕不能小覷。
“何止認得?我在義興時,大多數時光,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
“那便是了!”冬至瞧徐佑心情不佳,有意活躍氣氛,笑道:“袁二癡心歸癡心,卻也不是傻子,每逢小郎有新的詩作或者文章問世,丹陽公主必定早早買入府中,贊譽不絕于口,久而久之,有傳言說丹陽公主對小郎似有情愫,所以這次在袁府發生爭執,也不算無妄之災。”
徐佑無奈道:“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我上哪說理去?”
逆流而上,沿途所見的貢使商旅,舟以萬計,大鳊小艒,裝載著錢米布絹,無船不滿。徐佑正感嘆商業繁茂之時,冬至站在身后介紹道:“大楚江道萬里,通涉五州,自揚至益,東西之間陸路斷絕,全仰仗這條長江水,所以《三洲歌》里唱道‘送環板橋灣,相待三山頭,遙見千幅帆,知是逐風流’……”
“三洲歌?”
“三洲歌是金陵往來的商賈們在碼頭離別時對答酬唱的歌謠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