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目光穿過窗外,遙望著遠處的臺城,道:“我等著皇帝先落子!”
天剛入夜,長干里的市坊罕見的變得冷清起來,這是因為抓捕六天余孽,司隸府臨時實行了嚴格的宵禁措施。到了子時,牛車疾馳的噠噠聲驚起了廊檐下的宿鳥,撲棱著翅膀盤旋在迷蒙的星空之下,二十四名御刀蕩士組成的隊列,充滿著奪目的鋒芒和所向披靡的勇氣。
“主上旨意,宣徐佑入宮!”
聽到小黃門的來意,清明冬至方斯年蒼處等人齊齊色變,徐佑以眼神示意,讓他們不可妄動,親自往黃門手里塞了幾塊銀子,咳嗽聲聲,道:“敢問內官,主上召見,不知為何事?”
那小黃門不是正兒八經的傳旨太監,只是今日被抓來當差而已,哪里知道皇帝召見的內情?不過摸著徐佑遞過來的銀子,心中竊喜,覺得徐佑很會做人。要知道現在主要流通貨幣是銅錢,銀子屬于貴金屬,可遇不可求,就是在宮中也不多見。尤其楚朝忌憚漢魏舊事,并無宦者專權,他們這些人,也就是困在宮里的奴才,沒人看得起,出來傳旨等閑未必能有幾百文的收入,更別說銀子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小黃門仔細想想,微微笑道:“主上近來連大臣都未見,卻要連夜召見郎君,或有大喜之事。請速速隨我登車,莫讓君王久候!”
“是是!”徐佑又塞了塊銀子,道:“容我稍作安排,家中盡是老幼,無人主事,怕生出是非!”
瞧在銀子的面上,小黃門很好說話,道:“行吧,你別磨蹭,快去快回!”
來到旁邊的房間,清明道:“要不我尾隨郎君,混入臺城,以策萬全……”
“臺城戒備森嚴,一旦暴露,立刻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我們勢單力薄,撕破了臉,恐怕沒命離開金陵。”徐佑表現的很冷靜,道:“安子道見我,應該跟安玉秀有關,他當年不殺我,現在更沒有殺我的必要。去見一見,危險不大。我所慮者,竺道融會不會也在?如果他在,我以道心玄微偽造傷重不治的假象,不知能不能瞞過他的眼睛……”
大宗師的境界究竟玄妙到何等地步,徐佑還摸不清楚頭緒,就像站在山峰上,卻觸摸不到天上的云彩,只能看到千變萬化的表面,無法觸及本質。
冬至急道:“小郎,要我說皇帝肯定不懷好意,哪有早不見晚不見,偏偏六天鬧事,太子密謀的關口,要你深夜覲見?宮里雖然有我們的人,可這種事他們出不上力,若皇帝翻臉無情,你,你……”
皇帝的落子,劍走偏鋒,出其不意,可身為天子,弈棋時失了煌煌大氣,未免落于下乘。徐佑目光幽深,道:“是福不是禍,多想無益!”他頓了頓,道:“不過有備無患,冬至,你準備好撤離的路線和船只,若到了明日,還沒有我的消息,不可久留,你們馬上離開金陵,回錢塘找何濡,他自有善后的辦法。”說完不管清明他們如何焦慮不安,徑自和小黃門登上牛車,駛出長干里,穿過朱雀門,沒入了御道兩旁的深沉夜色之中。
這不是徐佑第一次見到安子道,往年徐氏最興盛的時候,安子道還曾到義興小住過幾日,甚至親自抱過尚是幼童的徐佑。可這也是他重生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圣!
天子,受命于天,
可這天命,卻未必總在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