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稱朕,從秦始皇開始,但除過某些正式場合和詔書之類,秦漢以來的皇帝也不是開口閉口都是朕,反而稱“我”的次數更多,也更頻繁。到了南北朝,綱紀崩壞,禮樂失序,別說私下里的自稱,就是詔書里也常常稱“我”不稱“朕”。反倒是唐宋之后,皇帝們越發矯情,于是朕代替了我,成為了日常用語。
徐佑愧道:“小民終日西拜,如葵藿傾陽,每念及主上隆恩,感遇忘身,這才以薄產供軍需之微末,以拙智造雷霆卻不敢貪祖騅之功,北顧里遇襲,若非顧張以及眾士族勠力同心,怕已身首異處,寸功未立,卻蒙主上賞萬金、封山林,惶恐之極!”
安子道對徐佑的應對很滿意,甚至可以說很對胃口,只是想到他為國盡忠卻惹了六天,竟被對方派出三個小宗師聯手刺殺,可見六天恨他恨到了何等地步。這不僅暴露了京師的防御缺陷,也讓他臉上無光。
安子道嘆了口氣,示意林霜虎將幾封信交到徐佑手里,道:“之前你尚年幼,許多事未曾耳聞,這里是徐湛和別人來往的信箋,你看一看,就知道我非是不念舊情……”
徐佑拆開了信,入目字跡確定是祖父無疑,內容很淺顯明白,大都是發牢騷、表不滿、對朝廷的怨望和對皇帝的非議,不過這些還算不上什么大罪,最主要的兩封信,是徐湛和時任湘州刺史殷暇的來往記錄。
徐佑看得大汗淋漓,伏地顫栗不起。他故意如此,方能符合人設,只是還捉摸不透安子道的用意。
“殷暇有謀反意,知徐湛對朝廷不滿,攛掇他同道起事。徐湛雖未同意,可言語模棱,首鼠兩端,侍君不誠,所以出巡之前,我令太子監國,讓他著人拿徐湛進京問話,卻不料太子和徐湛有舊怨,竟敢矯詔發兵義興,誅了徐氏滿門……可惜,可惜啊!三次北伐之后,我是對徐湛疏離了些,此時想來,也多怪太子身邊的那些人整日聒噪,盡說些徐湛誤國無能的話,以致釀此慘劇!”
安子道本不必和徐佑交代這些,也不知是人老多愁,終于回想起往昔并肩作戰的情誼,對徐湛被誅一事,隱約有幾分后悔?還是見徐佑命不久矣,徐氏最后的一顆種子也要湮滅,說這些話,為了讓自己安心,也為了安士族門閥之心。
徐佑心中冷笑,徐湛發牢騷是真,可若說謀反,卻還扯不上,頂多也就是個知情不報,哪怕捉拿有司問罪,以當今門閥勢力之強盛,八議之下,免官削爵,何至于滿門屠戮殆盡?
歸根結底,還是安子道要殺人立威,一石四鳥,既消弱門閥,也掣肘太子。可堂堂天子,權勢在手,偏偏行此歹毒心術,讓人不齒。
“不過,也不能就此說冤枉了徐湛。那殷暇失敗之后,服毒自殺,后來平定了白賊之亂,司隸府徹查時發現殷暇原是無為幡花之道的人,聽命六天行事。”安子道的氣勢突然一變,雙目龍威攝人,整間內堂幾乎壓抑的難以呼吸,道:“六天,你見過他們的殘忍無道,凡是跟六天有染的人,皆可殺!”
徐佑還記得殷暇,義興之變后不久,殷暇就被借故處死,現在才知是服毒自殺。如此看來,此人確實是六天的暗線,若能拉攏徐氏造反,成功率絕對比都明玉搞的那套高出太多,但就算再來兩個徐氏,想要改朝換代仍舊是癡人做夢,徐湛不會不明白這點,所以他虛與委蛇,并沒有給殷暇明確的答復,可也沒有向朝廷舉報,當斷不斷,終于給了安子道借題發揮的機會。
徒呼奈何!